第二天的開機操作,出了點小問題。
原因在鄭源身上。
鍋爐點火前,汽輪機側要準備暖管。
所謂暖管,就是在管道系統進汽之前,開啟主進汽閥門的一個小旁路,同時開啟管道底部的疏水門,排出積水的同時,均勻地提升管道的金屬溫度的過程。
而在操作時,那個旁路閥門在七米,而疏水閥門則在零米。
鄭源用閥門扳手扭開旁路閥門時,那個助手跑過來,讓鄭源再到零米把疏水開啟。
“記得只開半圈啊!”
鄭源剛進廠還不太懂,就過去把疏水門的手輪向開啟的方向扭了半圈。
可誰知那個閥門手輪有些鬆動了。扭的時候手輪倒是動了,門杆卻沒動,閥門其實還在關閉狀態。
就這樣沒過多久,主蒸汽管道就發生了振動。
那陣勢地動山搖的,連管道上的保溫和廠房的牆皮都掉下來了。
正坐在值班室裡的班長,一下子拉開門從裡面竄了出來。
跑得比兔子還快。
他來到進汽門前三兩把就關掉了旁路門,又大聲讓司機下去把零米的疏水門全部開啟。
過了不少時候,振動才慢慢緩解。
班長氣得鼻子都要歪了,指著助手和鄭源破口大罵。
可事情終究已經發生了,再說什麼也於事無補。
第二天一早,全班的人都被汽機小主任招去辦公室開分析會。
汽機主任姓馮,長得白白胖胖,平時總是笑眯眯的。
可他在會上卻一改常態,火力全開,把班長訓成了孫子。
會後定責任,班長安排不當負主要責任,助手監護不到位是次要責任。
作為罪魁禍首的鄭源反而被輕拿輕放,只是批評了幾句了事。
分析會一直開到12點才結束,大家呼呼拉拉地向外走,活像一群被趕著去吃草的羊。
鄭源心情有些差,走在了人群的最後邊。
剛到二門口,就被守在那裡的一個女人給攔住了。
“哎!你是鄭源吧!”
這是一個穿著樸實的農村婦女,說話中帶著濃重的本地口音,語氣直楞楞的,讓人感到有些不舒服。
女人碎花的襯衫被洗得發白,腳下蹬著一雙白色的帆布球鞋。球鞋倒是新的,不過看起來很廉價,像是川口鎮集市小攤上那種5元一雙的批發品。
她曬得黑黑的,可臉蛋上卻有一團紫紅,正是被人譏笑為“紅二團”的典型相貌。
手背上的面板有些皸裂,指甲縫裡還殘存著黑黑的泥垢。
“我是張清晨家的!”
聽到張清晨的名字,鄭源心頭一緊。
這女人該不是知道了些什麼,來找他的麻煩吧!
畢竟張清晨死亡的前一天,唯一見過他的人就是鄭源。
雖然警方對張清晨已經下了結論,說他是死於心臟病突發,可誰知道這女人是怎麼想的。
而且鄭源確確切切聽到林海說過,張清晨之死並非意外。
“我是來還錢的!”
女人說罷從口袋裡掏出幾張已經揉得皺皺巴巴的十元鈔票來。
“清晨留下信來,說是借了你一百元,還說以後每月你還願意借給我們一百。”
“他爸爸,你是個好人!”
本地人把叔叔叫做“爸爸”,這裡的“爸”,要讀作二聲,而真正的父親則被稱為“大大”,也讀二聲。
“這次孩子他爺住院,清晨和我到處借了一轉,都沒有幾個願意借的。只有你還願意幫我們!謝謝啊!這次我來就是還錢的,另外,也想告訴你一聲,以後的錢不借了。”
說罷,女人便把錢往鄭源手裡塞,可他卻像被火燙了一樣,猛的縮了一下手。
原來張清晨那麼急著用錢,是因為父親住院。
鄭源有些羞愧,他以前把張清晨想得太壞了。
其實他也是有苦衷的!
而且他的家屬竟然這麼純樸,鄭源覺得自己有些被感動了。
“不是說孩子他爺正住院嗎?錢你先拿著用,我這裡不急!”
“那可不敢,人死債要清。拖的時間長了,你們的家神該生氣了。”
這都是哪兒跟哪兒啊!鄭源有些哭笑不得。
家神是本地傳說中的一種精靈,具有護佑家宅安康的神秘力量。
傳說中家神性格慳吝,又敏感易怒,經常會被冒犯,很不容易伺候。
它對自家人無害,卻經常以讓人患病的形式,懲罰那些有意無意間損害了自家利益的外人。
不過,這些都只是傳說罷了,並沒有誰真正見過。
鄭源推開女人拿著錢的手。
“嫂子,我們家沒有家神。孩子他爺爺不是還病著嗎?你拿著看病吧,算是我幫你的,不用還!”
“廠裡已經給了撫卹金,足夠看病的了。有錢用還要貪心,那可不成。家神每家都有的,它也不會對自家人怎麼樣,倒黴的都是外人!”
女人一把將錢塞進鄭源手中,轉身就走了。
鄭源追趕不及,只能站在那裡眼瞅著她離開。
對於張清晨的死,鄭源的心中是有些疙瘩的。
那天從墳灘裡回來後,他與苟大師曾將林海的話全都告訴了警察。
可警察經過調查後,卻並沒有發現有什麼異常。
最終還是維持了原來的判斷,仍然將張清晨定性為自然死亡。
鄭源不知道該不該將這情況告訴張清晨的家人。
可還沒等他想好,女人已經走得很遠了。
……
又過了幾天,苟大師找人帶話,讓鄭源去找一趟他。
可等鄭源去的時候,他卻不在那個窩鋪子裡面。
轉了一圈沒看到苟大師的身影,鄭源就去找了河南的小老闆。
沒錯,就是他給苟大師帶的話。
小老闆還是一副憨厚的表情,正把一堆從鎮上中學跑上來玩的高中生哄得一愣一愣的。
他明明是個檯球高手,卻總在開局時亂打,保持比分始終膠著,直到快終局前才顯露出真正的本事。
連續進球,一杆收尾。
哄得那幫小孩爭先恐後地上臺挑戰,卻總是以很小的比分差距輸掉了比賽。
小老闆就笑眯眯地把他們輸球的錢,收入囊中。
“噢!你聽錯了,他說的是讓你去他家!”
“他家在哪兒?”
“苟家莊啊!”
“啊?那麼遠!”
“去了小心點!那個莊裡有些人家裡……有家神!”
又是家神!
等到鄭源走完十幾裡的山路,氣喘吁吁地來到苟家莊的時候,卻見到了兩個完全讓他意想不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