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大門外有一條國道，國道兩邊是一個自然形成的市場。
那時候管理不像現在這麼正規，當地老鄉自產的蔬菜，隨便擺開就可以售賣。
有些人在路邊有自留地，簡單地起些房子，就可當做商鋪出租。
電廠大門斜對面，有一家剛剛修起的瓦房，一進三間，前面是留作院子的空地。
因為資金不足，只修好了房子，圍牆還沒有砌，就那麼敞著。
一家河南人租下了它，在裡面開了個小遊戲廳。
瓦房正中的客廳中，擺了十幾臺老式的街機，比如搏擊、射擊還有麻將什麼的。
房前的空地上，還有一張檯球桌。
老闆一家三口，則住在兩邊的耳房裡。
鄭源帶著林海出了廠門後，就直奔遊戲廳而來。
進去後才發現，這裡居然還挺熱鬧。
裡面人擠著人，十幾臺機子沒有一臺是空閒的。
整個房子裡散發出一種灰塵、汗氣與二手菸混合在一起的腥臭味。
鄭源還伸著脖子往裡面看時，林海拉了他一把。
“裡面太難聞了，別進去了吧！”
鄭源見門口的檯球桌還空著，便拉著林海去打檯球。
老闆的兒子見狀忙上前招呼。
“你們打包臺還是挑戰？”
包臺是按時間包場，而挑戰則是和老闆打，贏了不掏錢，輸了則按每局一塊錢算。
鄭源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道：“當然打挑戰了！”
小老闆與鄭源他們差不多大，面色黧黑，頭髮有些卷，眯眯眼，厚嘴唇，面相透著一種憨厚。
鄭源率先上臺挑戰，上去就是一杆大力開球，擺成三角的一堆紅球轟然炸開，散佈到全臺都是。
小老闆不動聲色，林海卻將嘴角微微一撇。
這一下，也太莽了點吧！
小老闆這傢伙球打得很好，卻常常故意失誤，總給鄭源一種錯覺，以為自己只差一點就能贏他。
兩人一來一去打得高興，幾分鐘後鄭源俯身半趴在臺上一邊瞄準一邊喊：
“林海，幫我看看球路！”
許久聽不到回應，鄭源不耐煩地轉過頭。
“幹嘛呢？”
突然發現林海好像有些不對勁。
他臉色發白，露出緊張的神色，眼睛則直直地盯著小市場的方向，身體還有些發抖。
“怎麼了？”
林海的嗓音有些顫抖。
“就是她！”
“誰呀？”
林海抬手指了指，沒有說話。
林海手指的方向是永安鎮。
永安鎮位於電廠東面兩公里以外，整個鎮子被一條國道橫穿而過。
鎮上人口不少，基礎建設卻極差。
因為缺乏管理，很多建築修建時都或多或少地侵佔了些國道的路基，導致國道在永安鎮中的路段異常地侷促與逼仄。
再加上永安鎮裡基本上沒有什麼市政管理與維護，每逢下雨必然汙水漫街，泥濘不堪。
通谷這裡的老鄉把建築用的水泥叫做“洋灰”，因此永安當地曾流傳著這麼一個諧音梗，說永安鎮的街道是“不下雨時是洋灰路（揚灰），下雨後就變成了水泥路”。
也正因為如此，雖然永安鎮每逢農曆的三六九這幾天都會有集市，可電廠職工卻都願意跑到十公里以外的川口鎮去趕集。
那裡的市政建設要比永安鎮好得多，起碼不用擔心趕一趟集後，就因泥濘而報廢掉一雙鞋。
鄭源順著林海手指的方向看去，從永安鎮方向過來的國道上有很多人在走。
今天永安鎮是逢集的日子，人特別多。
很多當地的農民都拿著一些自產的蔬菜水果之類的到集上去賣。
也有人嫌大集上賣不上價錢，就直接把攤位擺到了電廠門口的國道路邊。
這裡進出的大多數是電廠職工，手頭寬裕，菜價可以比大集上高上那麼個20%-30%。
當然電廠裡也有人不想吃這個虧，就會在連續好幾個睛天以後，等街上的泥濘沒那麼嚴重時，到大集上去轉上一轉，買些便宜菜回來。
在林海手指的方向，鄭源看到肖老太正吃力地拎著一個籃子，慢慢走了過來。
“你看錯了吧！那是肖老太。”
“不是，你看她身後！穿著秋裝的工作服，還戴著工帽的那個！”
瞪大眼睛仔細看，卻見國道上人來人往，根本搞不清楚林海到底指的是誰。
而且現在是九月份，雖然已經過了盛夏，但近來天氣晴和，秋老虎仍然肆虐，大多數人還穿著短袖短褲。
要是穿秋裝工作服還戴帽子的話，那得把人熱得啥樣啊！
還沒等鄭源挑剔林海說話的漏洞呢，就見林海已經抬腳追了過去。
鄭源剛想跟著他離開，卻被小老闆給攔住了。
“哎！還沒給錢呢！”
鄭源忙掏出一塊錢，一把扔在臺子上，轉身就跟了上去。
剛到路邊，就被肖老太給叫住了。
“鄭源啊！來得正好，快幫我拎一下籃子，可累死我了！”
肖老太性格直爽，又是看著鄭源長大的，關係親密。所以見了他也不帶客氣，正好抓一個免費的勞力。
鄭源無奈，只得停下腳步，伸手將肖老太的籃子接了過來。
這一耽擱的功夫，林海便超過了肖老太。
再走十幾米就到廠門口了，可他卻沒進廠門，而是目不斜視地繼續直行。
鄭源手裡拎著籃子，想給林海說一聲，卻發現林海已經轉過了福利區側面的拐角，一晃眼的功夫就被擋住看不見了。
既然追不上林海，鄭源也就不再糾結，跟著肖老太將菜送到了她們家。
肖老太的老伴以前是幹檢修的，三年前死於一起安全事故，唯一的女兒也在外地上班，目前一個人獨居。
她平時家裡冷清，見鄭源來了，分外高興。
不但熱情地把鄭源讓到沙發上坐下，還洗了剛從鎮上買來的蘋果給鄭源吃。
鄭源接過蘋果，咬了一口，嗯！鮮甜可口，滿嘴流汁。
這種蘋果是當地的特產，要在剛成熟時趁著新鮮吃。
要是稍微放上幾天，失去水份後果子的口感就會變差，沙沙的會有點像嚼著棉花的感覺。
吃著蘋果，鄭源心裡還想著林海說過的話。
想起肖老太在廠裡多年，認識的人多，於是便開口問道：
“肖阿姨，咱廠裡的人您認識得多嗎？”
“瞧你說的，阿姨來廠裡比你爸媽還早。這廠裡就這麼屁大的一點，有什麼不認識的！”
“那有個嘴角下有痣的女孩，長得挺漂亮，好像還是廠裡的職工。您認識嗎？”
“嘴角有痣？還是廠裡的職工？那不是老鄭的閨女嘛！不過……！”
“真有啊！”
鄭源突然有些興奮，這下林海有救了。
肖老太搞不清楚他為何突然這麼激動，白了鄭源一眼，
“她啊，兩年前就死了！”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