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書的打聽下,店員告訴他眼前的姑娘叫孟意,可愛讀書了。幾乎每週末都到書店來,一看就是一整天。
在一次次的書店相遇中,李書和孟意漸漸對彼此產生了好感。李書想對孟意表白,但又羞於開口,便送了孟意這本《李商隱詩選》來表達自已的心意。
但李書不知道的是,打動孟意的,正是那句“身無綵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李書拿起書,隨手翻開,便翻到了《錦瑟》那頁: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託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而這頁還夾雜著一封信,扉頁漸漸翻黃,好像在無聲哭泣著李書這麼久才發現它。
孟意走得急,連句囑託都沒來得及留給他。
原來,她竟然給自已留了封信。
李書展開信,上面寫道:
李書:
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可能已經不在人世了。我知道我自已時日無多,也知道有些話不寫下來可能都來不及說出來。
其實我早就知道,我的肺出現了毛病。多年的野外考古,惡劣的自然環境,對於身體的損害我是心知肚明的。但我不後悔,因為我熱愛考古,願意為此付出代價。從醫院回來你狠狠地告誡女兒不要向我提及病情,目的是不想讓我難過。可是我又何嘗不知道呢?一旦進了醫院,多半也木已成舟,迴天無力了。老王,秀琴不也是這麼走的嗎?
你總說你自已大病小病不斷,生怕走在我前頭,留我一個人孤零零在世間,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可是世事難料,沒想到我卻走在了你前頭。李書,能和你共同走了一生,我真的很快樂。我這一生,有自已熱愛的事業,有你有月荷,還有什麼遺憾呢?
我有時也想,如果人生能再來一次,我還會看上你這個“窮書生”嗎?答案是肯定的。我喜歡那個在陽光下裝模作樣看書,實則在看我的你。
我走後,你要好好地活著,別讓女兒為你操心。沒事就去找老張他們玩玩,年紀大了,不要老坐著看書,對身體不好。你要是因為我走了每天垂頭喪氣,無精打采的,等你來找我我肯定會將你臭罵一頓的。好了,我不再說了,免得你嫌我囉嗦。
孟意
李書看了信,心中不禁感到悲愴。看著牆上老伴的面容,一樁樁往事就像放電影一樣在腦海中浮現,少年,青年,老年,一幕幕,湧現,退卻!湧現,退卻!
第二天一早,李書便出門了。
雖然是清晨,但花鳥市場小攤販的吆喝叫賣聲早已響起。有誇自家鸚鵡善解人意的 ,有將自已月季新鮮的能掐出水來,而李書,卻偏偏買了一株毫不起眼的枇杷樹。
李書將枇杷樹拎回家,不禁氣喘吁吁,感嘆道:“果然年紀大了,做什麼都有些力不從心。”
李書將枇杷樹種在李家和張家的交界處。這枇杷樹好像一座橋,將張家李家兩家連成一體。又好似分割線,把李書的過往和餘生分割開,前世已定,餘生未知。枇杷樹還沒有一個拳頭粗,枝葉也稀疏,但顏色卻十分青翠。一場暴風雨後,它是走向衰亡,枯敗,凋零,還是離堅韌,挺拔,新生更進一步呢?誰也不知。但李書還是為它選擇了後者。
枇杷樹落地,李書帶著書來到了公墓前。
在一排排排列整齊的公墓中,李書一眼便認出了孟意的墓。他將書放在墓碑前,用袖中輕輕擦拭著本就光亮的墓碑。邊擦邊說道:“
老伴,我知道你能聽見我說話。你走了以後,我確實感到生活一下子乏味了很多,少了許多活著的動力。
昨晚我看了你留下來的信。首先,原諒我這麼久才看到那封信。我知道,你放不下我,怕我受不了。這幾個月來我確實接受不了你的離世,但昨夜我想了整整一宿,又有誰能夠活一輩子呢!畢竟你我已經相濡以沫幾十載,我還有什麼好抱怨的呢!
老伴啊,植樹節到了,我買了棵枇杷樹種在咱家和老張家之家。知道你生前最愛枇杷樹,也愛讀歸有光的《項脊軒志》。你說過,正因為世界上有歸有光,蘇東坡那樣深情的人,愛情,生命才會如此美好。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雖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亭亭如蓋的那年,但也知足了。
你放心,餘下的日子,我會好好走,好好地走下去。
李書慢慢地走了,只剩下一本嶄新的《李商隱詩選》在墓碑前隨風輕輕翻動著。
中午,正在吃飯的李月荷接到了老父親的電話,只見電話那頭,父親聲音沙啞但很有力量,說道:“月荷啊!爸決定了,跟你們到杭州生活。”
李月荷放下筷子道:“爸,真的嗎?你可不許反悔,我下午就和曉峰開車去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