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中一年來,本是平淡清淨。直至今日,山下來了一幫不速之客。雖說此些人是來燒香拜佛的,但於我眼中便都是來者不善!

他們一行共十二人,領頭的是一個斷臂男子,那人右手牽著個嬌貴女兒。

那日晚上,蘇州城內,李府院後,烈火之中,持刀殺我爹爹孃親之人,便是有他!

今日,那人給了寺裡許多香火錢,說要拜佛祛厄,為女兒行善積德。

我就立在眾僧前列將那人認得清清楚楚。我拼命剋制我心中的仇恨,雙目暗淚不止。小滑頭一旁見我異樣,忙問:“長安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

我心中百轉千回,想到若以小滑頭的性格,告訴他真相,定會給寺裡惹不小麻煩。我自已的恩怨,當自已獨自一人了結,絕不能牽連九華山。一番思慮後,我強忍道:“香薰入眼,無大礙。”

大殿中,師傅為那兩位施主布好禪墊和佛燭金香。隨即大殿兩列帶我在內七十二位僧人,開始為兩位施主誦經。而我卻如何也開不了口,怎讓我為殺害父母的仇人唸經渡厄!

哪知那獨臂人的女兒古靈精怪,左顧右盼稀奇這寺中事物。她見眾僧皆閉著眼睛、敲著木魚、念著佛經,唯見我什麼也不做。她便傲慢指著我叫道:“你這小和尚,為何卻在一旁偷懶,只看我?不做功課!”

這時,那女孩的爹轉頭過來,盯了我一眼,沒說話。我立馬低頭,故作正經。口中不誦師傅所教之經文,只重複地念:“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之後,那獨臂人便又拉著女兒說:“快給菩薩作揖,讓她好保佑你一生平安無事。”

那女孩,不滿的又看了我幾眼,隨即回正了身子,給菩薩作了幾個揖。

待所有事畢之後,他們起身和師傅說了些對我佛客套的話,便要走了。在離開之時,那女孩卻又盯了我一眼,那眼神裡彷彿像是在說:“都怪你剛才沒給我和我爹爹誦經,如果菩薩不保佑我和我爹爹,我也絕不會放過你!”而就在此時,他爹也回頭留意了我一眼,讓我許久都心有餘悸。隨後,他便拉著女兒,帶著十個隨從離開了九華山。

事後,我心裡很是不踏實,因為今天我違背了師傅的教誨。晚上我翻來覆去的思慮了很多。第二日早晨,我跪在師傅跟前,悔道:“師傅,徒兒昨日做了一件惡事!求師傅責罰!”

“是什麼樣的惡事呀?起來說。”師傅過來扶我起身,我卻不肯。

“徒兒昨日因一已私慾,在給上山拜佛的兩位施主誦經時,心生邪念,未給施主念《佛說無量壽經》。只……只反覆念: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弟子昨夜輾轉反側一夜難眠,自悔有愧師傅教誨之恩,今日求師傅賜罰!”

師傅只和笑著將我扶起,“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唸叨,“眾僧口中所念何辭,為師皆不可知曉。今日你若不與我講,我亦不知你所念。”

“此事若不跟師傅講,徒兒問心有愧。”我聽師父言語心中又是悔恨不已,立馬又跪了下去。

“好一個問心有愧。”師傅又將我扶起,道:“難得有一個只求問心無愧的徒兒。此事,為師不責罰你。往後,你自行慢慢悟渡。”

“師傅原諒徒兒了嗎?”

“你昨日所念之詞亦非惡語,為師不怪。”

“可徒兒實是未遵守法規,若師傅不罰,徒兒始終難以心安。”

“那既然如此,為師罰你去後山種一顆菩提吧。”師傅閉目片刻後對我說,“你隨我來。”

“多謝師傅!”我忙作揖拜謝師傅,心中十分釋懷,暢快。我跟著師傅到了他的禪房,見師傅從一個木盒裡取出一團青布,團布慢慢展開,裡面裹著三枚種子。師傅取出一枚放於我手心,然後又將青布裹好,小心放回盒中,歸於原處。師傅說這菩提子珍貴十分,是在他五歲時,他師傅徒步從西域帶回九華的,此行共歷一十八年。我小心翼翼的捧著種子,在後山尋了半天,終於決定將它在一口古井旁種下。日日呵護,日日守候,日日為它誦經,日日待它破土,發芽,繁鬱參天……

自來到九華後,寺裡歲月靜好,時間過得很快,這一晃,三年便過去了,菩提子也成了小樹苗。三年來我拿起了很多,也放下了很多。其實眾生皆心懷善意,改變他們的是身外事物。世人皆有自已的善;世人亦皆有他人之惡。而人卻很難悟透自已的善中之惡;亦很難悟透他人的惡中之善。如此,世生百般因果。

三年來,師父仿若一瞬枯老了三十歲。他老苦心傳授與我佛理,傾盡心血。

這天,師傅將我叫到天台峰,他問我道:“子虛,你現在可明因果?”

記得三年前我同師傅首次爭辯的便是這因果,我回答師傅:“因即是果,果即是因,因果迴圈,無始無終。惡因需以善果結;今世之因便由來世之果結;今世之善因所結之惡果,得來的便是來生一世長安。”

師傅頻頻點頭,遂又問我道:“那何為生死?”

我回答師傅道:“生便是死,死便是生。天下芸芸,其生的過程亦是死的過程,而死的過程便是遺忘的過程,遺忘便是放下,放下便是拿起。世事不論生滅,只求借而還有所受。”

師傅點了點頭一個字一個字念道:“六道眾生,因果輪迴。芸芸於此中歷經苦難。在體驗苦痛的過程中,只有參透生命的真諦,才能得到輪迴。人的一生無法逃避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然命由已造,世間萬物皆是化相,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而人妄動,則傷其身痛其骨,於是便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人本為人,何必刻意去為人。世本為世,何須勞慮去處世。萬法叢生,皆縈於緣,緣起即滅,緣生即空。一切都只不過是借與還。”

師傅緩緩的閉上了眼睛,又叫我的俗名說道:“長安,三年來,為師深感你與佛心緣深,佛法或不點自通,或一點即通。但我觀你雖理盡禪機,卻不能理清佛心。千萬記住為師的話:該借的,便勇敢去借,該還的,便果斷去還,無論何物,無論輕重。”

“師傅,我該借何物?還何物?”我不解的問道。

“下山去吧,去尋找你想要的答案。”接著,師傅取下我脖子上的玉佩說道:“這玉佩來九華已有三年了。”

我忙問:“師傅,你知道此玉佩的淵源嗎?”師傅輕輕的一笑,只緩緩從懷裡取出一個青布盒子,道:“萬物皆為因果,這兩粒菩提子,你拿去吧,種於那可結果之處。”

我小心翼翼捧過盒子,凝視著裡面的兩粒菩提子。師傅曾說過:一葉菩提,可渡浮生三世之惡。那一樹菩提葉可以渡什麼樣的不赦之惡呀?我想起那日師傅給我一粒菩提子,讓我選一處地方種下,我便在後山的一口古井旁埋下了菩提子。師傅對我如此恩厚,竟用一樹菩提,解我一句——“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我雙目滿盈熱淚,師傅卻從容說道:“是時候了,為師也要啟程了!”我忙問:“師傅去哪裡?”師傅最後一次回答我的是:“心去哪裡,身就去哪裡……”

智空法師,今年一百零三歲,我跟了師傅三年,這三年彷彿我經歷了師傅的前一百年的心路滄桑。師傅走時,坐化於後山古井旁的菩提之下,那日我抱著菩提樹哭了好久。我不能完全的理解師傅說的“借”和“還”。他是讓我放下個人,拿起蒼生?我深知世間疾苦,我一心只想著要去化解世間的恩怨,解脫世人。其實最開始我連我自已都不知道如何去解脫,我一直強求自已放下!放下,自欺欺人地的認為自已已經放下了。

師傅走後,子無師兄和我召集全寺僧眾,為師父舉行法事,我親自為師傅誦經。此後,我決意在天台峰為師傅苦行修守三年,寺廟便交由子無師兄接管了。

這天,小滑頭覺明找我說:“長安,你的佛法練得怎樣了?”

“阿彌陀佛……”我習慣了每說一句話都要吟一聲佛號。

“唉,你又來了!方丈教你的佛法就是阿彌陀佛嗎?”覺明不耐煩的道。

“佛法藏於心,”我對覺明道,“遇苦難則流於行。”

“我不懂!看棍!”覺明就是急性子。舉起棍子就向我打來,想必是要逼我出手,試探我的武功。

我對之不動於衷,達摩棍乾脆的打在了我的肩膀上。

“長安,你為什麼不躲啊!方丈到底有沒有教你佛法!?”覺明急問,“你學不會佛法怎麼報仇!怎麼去找九月!?”

“九月……”我心裡不停的糾葛,這兩個字如同刀刃一般在我心中盤絞。我想了很久最後平靜的對覺明說,“我要去天台峰靜修,為師傅守靈三年。三年後,我給你答案。”說完我便走了。

“三年?又是三年!?”覺明見我,很無奈,“好。三年,我再給你三年!三年後你再學不會佛法,我就……我就用棍法揍你!”覺明說著便舉起木棍來,哪知木棍突然間四分五裂了。

天台峰,雲海翻騰,每日我看其往來浮沉,升降有律。我每天飲露水、食野菜、打坐、誦經、運氣、撿柴、摘油桐……迴圈往復。

我誦禪簡、背佛經、翻經卷、念浮屠、數佛珠,卻始終會有一個名字在我腦海中不停翻湧。九月的名字時常出現在我誦經時的口誤中,打坐時的禪夢裡。我悟盡了千萬佛理,參破了萬千禪機,卻無論如何都參不破、悟不透一個九月。

我無法參悟師傅所說的,該借的便勇敢去借,該還的便果斷去還。我遁入虛空。

……

種一棵菩提,守一朵蓮花。

等一個秋天一個九月。

搖經筒數佛珠,

為何理不清,讀不懂,剪不斷,別離。

敲一生佛鐘,念一生浮屠。

許一世飄零一世長安。

誦禪簡翻經卷,

為何看不穿,悟不透,參不破,紅塵。

愛別離,紅顏知已稀,求不得;

怨長久,愁恨相思聚,放不下。

江湖風雲散卻清,步武林峰巔。

望盡來路,不盡歸途。

……

師傅留我菩提子三粒,一粒種在我生處,一粒種在他死處,一粒種在——芸芸恩怨仇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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