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麥收割,脫粒,曬乾,再種上棒子(滕縣方言,意思為:玉米。)、高粱、豆子,芒種也就算忙完了。山西人如約而回,稱已在縣城尋了幾個做生意的門路。

李瑞慨嘆,將家裡已無分文,問媳婦討要銀鐲子,媳婦死活不答應的事說了一遍,現在確實沒有做生意的本錢了。

山西人聽罷,不以為意:“有本錢有有本錢的做法,沒本錢有沒本錢的做法。老哥有兩副挑子就行。”

老百姓家再窮,誰還能窮到家裡沒兩副挑子!實在沒有隨便找個棍子用草搓兩根繩也能當副挑子啊。

李瑞一聽不用本錢,有兩副挑子就能做生意,立馬來了興趣,問山西人做嘛生意。

山西人:“把老哥家裡的麥穰挑到縣城賣了。”

李瑞一聽是賣麥穰,頓時洩了氣。

麥子從根割下來後,脫完麥粒,剩下的麥秸曬乾就是麥穰了,農村家家都有一兩垛。麥穰除了能當柴火燒,冬天裝褥套裡當褥子鋪床用,再無其他用途,是最不值錢的東西。以前燒不了的陳年麥穰李瑞也挑到城裡賣過,累死累活挑30裡,賺的錢都抵不過磨破的那雙鞋底錢,後來乾脆擱著爛了也不去賣了。

山西人見李瑞毫無興致,便耐著性子給李瑞解釋:“老哥你想,這燒鍋做飯是家家天天都離不了的事,城裡有錢的人家燒煤炭,普通的人家燒木炭,不管是煤炭生意還是木炭生意,沒大本錢哪能做得起來?還有就是家家都得烙捻凝(滕縣方言,發音為:luo四聲, nian一聲, ning輕聲。意思為:烙煎餅。),烙捻凝就要燒麥穰,而麥穰便宜,本錢很小,光出力氣就能賺錢,而且家家都需要,肯定不愁賣不出去,當前還有必這更合適咱們的生意嗎?”

捻凝乃煎餅的俗稱,是滕縣地區老百姓的第一主食。主要原材料是芋頭(滕縣方言,意思為:地瓜。)幹磨成粉,稱為芋頭面,當然也有白麵(滕縣方言,意思為:小麥面。)、棒子麵、高粱面的,先將面摻水和成漿糊狀,再倒進布袋裡,用石頭把多餘的水份壓出來,再把剩下的揉成團,糊子便和好了。烙捻凝的炊具是鏊子,將鏊子燒熱之後,拿糊子團在鏊子上滿滾一遍,用竹枇捻平,過上一會,等捻凝受熱凝固,騰熟後周邊翹起,順勢揭下(一般連續烙幾個捻凝後,便會出現捻凝粘在鏊子上不容易揭掉的情況,這是就需要用油布子在鏊子上擦一遍,再烙就容易揭了。油布子是用碎布料疊成摞,用麻線納起來,沾上落生油。),摞成一摞,便烙完了。平時經常挨個揭開通風晾晾,防止粘連和長毛(滕縣方言,意思為:發黴)。吃的時候疊成錢夾狀,中間可夾上菜,稱為卷捻凝。

烙捻凝火候是最重要的,火小了不熟,火大了易糊,燒得不均勻那便會一半生一半糊,或者周邊生中間糊。由於鏊子直徑達到一米多,要把這麼個大傢伙加熱均勻並非易事,無論是燒煤炭和木頭都不合適,二者溫度太高,且加熱點過於集中。而麥穰便是最合適的燃料,燒出來的溫度適宜,且容易分散到鏊底的各個角落。

一般烙捻凝都是三五家商量著擱夥烙的,所有的活都是婦女完成的,誰家支了鏊子就到誰家烙,有和糊子的,有燒鏊子的,有烙捻凝的。烙捻凝的最累,燒鏊子的最熱,和糊子的相對清閒,可以兼顧著供柴火(滕縣方言,意思為:燒火用的燃料,一般指曬乾的草本植物,劈碎的木頭也可以稱為柴火,但一般直接叫‘燒木頭’。烙捻凝的柴火特指麥穰。不種麥的、沒有麥穰的烙捻凝燒老草,“老草”為曬乾的黃杆草。再次之燒乾落生秧、幹芋頭秧也可。),相互之間也可以輪著班,遇到有不會烙的,那自然就沒法輪了。當然也有一家獨自烙的,那燒鏊子就是老爺們的活了,倘若燒涼了、燒熱了、燒不均勻了,烙捻凝婦女手中的竹枇捻子則成了最好的懲罰工具,直接照腦袋瓜子上磕便是最為順手的動作。也有一個人烙捻凝的,那就要把鏊子揭下來,放地上,僅在鏊子三條腿下面平放一兩塊磚墊起來,自己坐在地上,一邊燒一邊烙,俗稱地鏊子。

李瑞聽山西人說完,自己想了想,現在連一文錢的本錢都拿不出來,能做什麼大生意?自己家裡除了賣麥穰還能賣什麼?就到屋裡取了兩副挑子說要賣麥穰去。媳婦一聽山西人拿著自己家的錢到城裡轉悠了一個月,回來選了個賣麥穰的生意,氣得低聲罵李瑞沒出息,交朋友也淨交些沒出息的朋友。

李瑞:“城裡好生意有的是,你覺得賣麥穰沒出息就把你那副銀鐲子給我當本錢。”

媳婦一聽李瑞又惦記她的銀鐲子,當下就住了嘴,懶得管他。

母親一聽李瑞要賣麥穰,便說:“你把麥穰賣了,以後咱家烙捻凝燒嘛?”

李瑞:“又不是全賣,往年的麥穰也沒全燒了過。”

母親聞言也不再說嘛。

李瑞捆了兩挑麥穰,自己的一挑大約160斤,覺得山西人身單力薄,給山西人捆的一挑大約100斤出頭。李瑞先讓山西人挑了一下試試,山西人挑起來試了試,覺得可以挑動。

從桑村到滕縣30裡的路程可不算近,俗話說路遠無輕擔,若是李瑞自個挑160斤的挑子,30裡的路程歇上兩三歇也就到了,山西人挑100多斤倒也能挑得起來,但挑著走路就是另一回事了,才走了十來裡,已經歇了十來歇。李瑞看得出來山西人是每次都咬牙堅持著多走幾步路,但確實是挑不動。李瑞又主動從山西人的挑子上往自己挑子上挪了二三十斤。山西人揉著肩膀一臉歉意。

好不容易到了滕縣城門,李瑞叫山西人坐在麥穰捆上歇著,自己拿了盛水的皮囊到海河(護城河)裡灌水。山西人不解:“老哥,你這是做嘛?”

李瑞:“先生你不知道,賣麥穰是論斤稱的,在裡邊摻上水能多賣幾文錢。”

原來有許多農民在農閒時也挑麥穰進城賺錢的,為了多賣幾文錢,人人都往麥穰捆裡摻水。當然沒有人蠢到一開始就往裡摻,都是到了這城門口才從護城河灌水往裡摻。會買的人都會往麥穰捆裡扒拉扒拉,見是潮溼的就不買。賣麥穰的人往往都會狡辯一句:“麥穰哪有不返潮的!”但是由於賣麥穰的人都摻水,買麥穰的人也很無奈,只能挑選不太潮的,壓壓價買了,找地方曬乾,再烙捻凝。大戶人家家大院大自不必說,小戶人家為了掙曬麥穰的地方爭吵咯架(滕縣方言,意思為:打架。)的比比皆是,趕上陰天下雨,有地也曬不了,苦不堪言,卻也無法。

李瑞以前是賣過麥穰的,自然知道里面的道道溝溝(滕縣方言,意思為:貓膩、潛規則。)。山西人在城裡轉悠一個多月,自然也見過,只當是麥穰擱時間久了就會返潮,卻不知那“潮”是賣麥穰的摻進去的。山西人見李瑞也要往麥穰捆裡摻水,忙阻止:“老哥,咱不往裡摻水,摻那點水也多賣不了幾文錢,這是坑人,不是做生意。”

李瑞一聽,既然先生不讓摻就不摻吧,摻那點水確實多賣不了幾文錢,遇到精明的買主大壓壓價,甚至一文也多賣不了,就賺個白挨(滕縣方言,發音為:yai,二聲。)累。但是對於老百姓來講,能多賣一文也是錢啊!

李瑞內心裡掙扎著,還是和山西人一起挑起挑子進了城。走沒幾步地,便被一老者叫住,山西人見有了主顧,便和老者攀談起來:“老人家,恁(滕縣方言,讀音為:nei三聲。意思為:您。)要買麥穰嗎?額們這是今年新下來的麥穰,保證好燒。”

山西人邊說邊解開繩釦讓老者檢視。李瑞想阻止,但為時已晚,只在心裡埋怨山西人:賣麥穰的最怕買家看捆心,遇到精明的要看,那自是沒有辦法,遇到大大咧咧不在乎的或者臉皮薄不好意思看的,能糊弄過去不就糊弄過去了嗎?哪有主動解開繩釦跟人家看的?

這次沒往裡摻水啊!李瑞忽然想到在山西人的勸說下這回自己沒有往麥穰捆裡摻水,沒摻水還怕給人家看嗎?登時心裡就硬氣起來,也在一旁幫腔:“大爺(滕縣方言,發音為:da一聲,ye輕聲。意思為:伯父,父親的大哥。對於陌生人、無法論資排輩的人,估摸著對方年齡比自己父親年齡大的,可尊稱對方為‘大爺’,估摸對方年齡比自己父親年齡小的,可尊稱對方為‘大叔’發音為:da四聲,fu輕聲。婦女著則一般以自己的孩子為參照,稱呼對方為:恁叔、恁嬸子、恁哥、恁嫂、恁姐、恁舅、恁妗子、恁姨等等,即為自己的孩子應該稱呼對方:叔、嬸子、哥、嫂、姐、舅、妗子、姨等等。同輩之間或年齡差別不大的人套近乎稱為:咱哥倆、咱姊妹家,非同輩之間或年齡差別很大的人套近乎稱為:咱爺們、咱娘倆。),俺們都是曬得響幹(滕縣方言,意思為:乾透了,幹得一碰能聽到響聲。)才挑來賣的,保證好燒。”

老者絕對是屬於精明的買者,四捆都讓解開,全檢視了一遍,果然都是今年的新麥穰,都是響乾的,才讓二人重新捆好挑到家裡去。找來大秤稱了一下,兩挑一共270斤。老者問山西人:“賣多少錢?”

山西人:“咱們第一次做生意,先結個善緣,恁就湊個整,給50文吧。”

老者一聽,沒有再劃價,就給了山西人50文,說:“俺家這兩天就打算烙捻凝,恁倆還有麥穰就再送來。”

山西人:“有,有,有,保證給恁老人家儘快送來。”

二人出門朝城外而來。李瑞自思:以往賣麥穰,都是挑著挑子在大街小巷轉悠半天,吆喝半天,碰上五六個主顧也未必能賣得出去,今兒個頭一個主顧就賣出去了,看來不往麥穰裡摻水還真有不摻水的好處。

此時天已過午,再趕回桑村挑一趟過來,顯然來不及了。二人商量在就近的村裡撿上好的麥穰買一挑,再給老人家送去。

原來老百姓都有留新賣舊的習慣,所以今年新麥穰雖然下來了,賣到城裡的還都是去年的陳麥穰。到老百姓家裡買,老百姓也是隻肯賣陳麥穰。山西人每擔(一百斤為一擔)多加了1文錢,自然就有了願意賣新麥穰的了。山西人撿最好的麥穰捆了兩擔,挑了送到老者家裡,這一次共計300斤,賣了60文錢。此時天已接近傍晚,李瑞掙錢來了興趣,又拉著山西人倒騰了一趟,還是賣了60文錢。老者見二人一天都是為自己家運麥穰了,留二人吃了頓晚飯。

二人趕在城門關閉之前出了城,趕回桑村李瑞家歇息不提。李瑞躺在床上計算:這一天共賣了170文錢,除了買麥穰的66文錢,除了自家的麥穰不算,二人一共賺了104文,平均每人賺了52文。已趕上做長工的工錢了,頂好的長工一天才能掙到50文,一般的長工只能掙到三四十文,看來這販麥穰的生意還真能做。

第二天一大早,李瑞便喊山西人起來去販麥穰。媳婦和母親聽說李瑞掙到錢了,也便不再阻攔。

二人沒有再從李瑞家裡挑麥穰,而是空身跑到滕縣城不遠的村裡,才從老百姓那裡挑上好的麥穰來買。

李瑞長年幹農活,倒沒覺得什麼,山西人卻是兩肩疼痛得挑不了挑子了,勉強堅持挑了一趟,李瑞乾脆就讓山西人在城裡找買主,自己到城外去挑,然後約定二人到城門口碰頭。

山西人能說會道,自帶人緣,李瑞一趟沒挑來,山西人已經找了三個主顧,昨天的老者也幫忙介紹了兩個鄰居。這一天李瑞共挑了七趟,還有五家主顧定了要麥穰。除了買麥穰的錢,中午二人吃飯花掉了十來文錢,一共掙了126文錢,平均每人63文。李瑞大喜,這比昨天還多掙了11文。單憑李瑞自己,已供不上買家的需求,山西人和李瑞商量,明天僱其他做賣麥穰生意的人幫他們運麥穰。

次日,李瑞先找到了幾個以前賣麥穰時碰過面的熟人,由山西人談價,一趟以200斤為準,每運一趟給10文錢。當下就有三個願意幹的,由李瑞帶領著出城買麥穰,山西人留在城裡聯絡主顧。山西人叮囑李瑞:“寧可每擔再多花一文,也要買成色好的麥穰,千萬不能往麥穰裡摻水。”

透過兩天的買賣,李瑞自然知道麥穰成色好、不摻水的好處,滿口打包票地應承。其他三人掙的是純運送費,自然也不會打摻水的主意。這一天下來,李瑞帶著人倒騰了6趟,除去所有費用,共計賺了252文。僱的3個人每人賺了60文,他們以前一天頂也就能賣出去一挑,已趕上平日掙的兩倍,都非常高興。李瑞也體會到了山西人所說的“聚他人之力,為我所用。”的好處,特意買了酒肉打算晚上和山西人慶祝一下。沒想到山西人看到後,略顯不悅。李瑞以為是山西人跑了一天的生意疲倦了。

回到家後,李瑞讓母親下廚,自己和山西人洗臉洗手。

飯桌之上,山西人問李瑞:“老哥,這頓酒菜得花了400多文吧?”

李瑞:“連酒,加肉,加上青菜,一共450文。”

山西人:“這三天掙的錢剩不多了吧?”

李瑞略顯尷尬:“還剩32文。”

山西人:“老哥啊,錢這個樣子花法可不行,做生意講究的是精打細算,積少成多,賺多少花多少可不成。”

李瑞:“咱們已經摸清了賣麥穰的門道,以後還不有的是錢賺。”

山西人:“那這樣也不成,咱總不能一輩子都販賣麥穰,一旦別人也學咱這樣賣法,咱還能掙這麼多嗎?老哥要想發大財,還是得積累本錢做更大的生意才成。”

山西人雖沒有太數落李瑞,但李瑞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疼,忙舉杯向山西人賠罪:“只此一回,下不為例。以後錢都歸先生管,怎麼個花法全由先生做主。”

山西人見李瑞如此表態,臉色也緩和的許多:“照理說,錢是額們倆一起賺的,老哥也有花錢的權力,只是現在還不是吃肉喝酒享受的時候,等以後賺了大錢,還愁沒有酒喝、沒有肉吃嗎?”

李瑞:“先生說的是,是我光顧眼前了,當老百姓窮慣了,有了錢就想吃頓好的,以後錢還是得讓先生管著才好。”

山西人:“老哥也不要說以後錢讓額管著,俗話說,親兄弟明算賬。擱夥做生意,最怕賬頭不清楚,最後再好的兄弟也會因錢反目成仇。額看,額們以後賺了錢還是分明白,各管各的才是最好。”

李瑞:“先生怎麼說就怎麼做,以後先生管動腦動嘴拉攏主顧,我管跑腿管幹活,賺了錢五五分。”

山西人:“老哥出大力,跟額五五分不覺得吃虧?”

李瑞:“先生說哪裡話,以前我累死累活也掙不到現在一半的錢,五五分,怕是我佔了先生的大便宜。”

山西人:“既然如此,額們就一言為定。”

李瑞:“一言為定!我敬先生一杯。”

山西人:“老哥就別叫額先生了,稱呼額老弟就行。”

李瑞:“那咱們哥倆乾一杯。”

山西人:“乾一杯。”

自此以後,李瑞和山西人還是擱夥販麥穰,李瑞負責在城外買麥穰、帶領挑夫往城裡送,山西人負責在城裡尋找主顧、拉攏生意,無論賺多少錢當天晚上五五分開,各管各的錢。二人的生意越做越大,僱的挑夫越來越多,賺的錢也越來越多。山西人從不亂花一分錢,李瑞也把錢全都交給媳婦,叮囑媳婦好好保管。

久而久之,挑夫們都知道了李瑞和山西人的擱夥約定,都替李瑞鳴不平:“李哥,你天天領著俺們挑挑子,出憨力,那山西人在城裡光動動嘴皮子,你給他五五分成?明擺著你吃大虧了。你得跟他重新談談,你得多分點。”

每每聽到這樣的好意勸說,李瑞都是一笑置之,李瑞心裡明白,如果沒有山西人動嘴皮子,自己和身邊的這群挑夫出一天的憨力也掙不到50文。

也有挑夫眼熱李瑞和山西人掙得錢多,不再跟著李瑞,出來單幹。哪知道滕縣城裡的人家買麥穰就認找山西人,根本不理會他們。他們也學著山西人那樣向買主保證:“今年的新麥穰,響幹,保證好燒。”買主往往都反問一句:“今年的麥穰不返潮了嗎?”弄得他們面紅耳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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