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政府內部勾心鬥角,總統內閣如走馬燈樣換來換去,各大軍閥互搶地盤連年混戰,地方勢力更是頻繁更迭,但是不管誰來掌權,搞錢都是第一要務。在國家層面雖然規定採用以銀兩、銀元為基本貨幣,但各地銀兩、銀元質量不一,成色、重量各異,致使兌換混亂,流通不暢、使用不便,各處錢莊和銀行等金融機構以此為契機,從事兌換投機,牟取暴利。各地政府也私鑄銅元,強制使用,以獲厚利。後來乾脆效仿外國銀行,紛紛發行紙幣。老百姓手中的“官票”、“鄉票”、“莊票”、“軍票”種類數不勝數,但這些紙票隨著發行勢力的倒臺往往會變為廢紙。民國十四年(公元1925年)4月,張宗昌督魯,在全山東省發行五元面額的“軍用票”,強迫百姓兌換,到民國十六年(公元1927年)1月,北伐軍佔領魯南之後就淪為廢紙,李二泉的商號因此損失慘重。李毓福苦著臉來找李二泉,李二泉把沒有茶碗的桌子猛地一拍:“咱們自個發票號!”李家的作坊、店鋪多,經營門類廣泛,涉及老百姓生活所需的方方面面,再加上李家在滕縣及東山里的口碑極佳,李二泉發放的“宏泰號”紙幣流通於滕縣以東一百多個村莊,遠到臺兒莊、沛縣等地。

民國17年(公元1928年),國民革命軍二次進駐滕縣城,建立了滕縣國民黨政府,把典史署改成了法院,巡警署改成了公安局。老百姓奔走相告,以為太平日子終於到來了,沒想到,新政府成立了,原來的官還是官,原來的民還是民,地痞照樣橫行,土匪照樣猖獗,老百姓千盼萬盼,卻盼來了新的稅務官。

自古苛政猛於虎,民國多如牛毛的賦稅更是不斷加在老百姓身上的沉重負擔,除關稅、鹽稅、貨物稅、田賦四大稅種外,還有牙稅、當稅、宴席稅、青菜稅等多達六七十種,菸酒特捐、茶葉特捐、車票加價、食鹽加價、狗捐、雞捐等名目繁多的“捐款”,以致於造就了“民國萬稅,天下太貧”的局面。

北伐軍趕走了張宗昌可不是為了做賠本買賣的,最起碼得把打仗的花費從老百姓身上賺回來。桑村也很快迎來了幾個不速之客,他們由滕縣城而來,從西門徑直進了桑村寨。兩個扛槍的,保護著一個稅務官,後面還有幾個人沿街張貼布告,挨家挨戶發放傳單,叫嚷著要徵收糧草馬費。老百姓可不管你是來自哪個政府、哪一派的稅務官,統統視為貪官汙吏,紛紛躲避。

稅務官罵罵咧咧地走進了“裕豐”酒坊:“現在的土包子,真是可氣,就知道端起碗吃肉、放下筷子罵娘,老子出生入死打仗,收他們點稅還不願意了,一個個地跑得比兔子還快。”

一旁還有個接話茬的:“這群泥腿子就是下賤,趕明兒讓公安局的來抓幾個典型的關號子裡,來個殺雞儆猴,他們就全都老實了。”

李二泉恰在店中,若是以往,不管哪個軍閥派人來以何種名義徵稅,李二泉都會全力配合,自己出大頭,其他商戶們拿小頭,只要能保全桑村百姓平安,花點錢不算什麼。然而這個稅務官說話實在難聽,李二泉就佯裝沒有看見。

沒想到稅務官卻火了,朝李二泉大嚷道:“你這老頭瞎眼啦,不知道老子忙活大半天啦,還不請老子喝碗酒解解乏?”

李二泉:“俺這酒是給人喝的,可不是給狗腿子喝的。”

稅務官:“你個老不死的,活膩歪了,老子喝你的酒是給你臉了,再不識抬舉,老子抽你。”

李二泉氣憤不過,上來直接用巴掌扇起了稅務官:“誰抽誰?誰抽誰?你這個禍國殃民的老鼠羔子,想喝酒到缸裡喝去。”說完就拎著脖子把稅務官摜進了酒缸裡,旁邊的小狗腿子們又七手八腳地把稅務官拽了出來,已是嗆得奄奄一息了。兩個扛槍的兵嘎子忙手忙腳地要拉槍栓,腦門上卻都被頂上了槍,原來桑村民團聽說酒坊裡出了事,就立馬趕了過來,十幾號人把稅務官一夥圍住了。這夥人見勢不妙,攙扶著稅務官,灰溜溜地逃出了桑村街。

桑村百姓聞聽李二爺怒打了稅務官,個個拍手稱快。潘瘋子滿大街地跑著喊:“李二泉,打稅官,大炮一來上榆山!”李二泉聞聽不解其意。

說來潘瘋子和李家是有交道的。當年李興德修榆山寨時,吃水成了最大的問題,便請高人來打井,可是誰也不可能在山上打出水來,李興德不信那個邪,開出“一升石土一升錢”的獎賞了,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最終潘姓父子攬下了這個活。潘姓父子根據“澇山跟,旱河沿。”的老話,在榆山腳下選址,下挖30餘米,終於有泉水湧出,可是這潘氏父子貪財,脫下棉襖堵住湧泉,繼續往下挖。哪曾想泉水衝開棉襖了,噴湧而出,把潘家的兒子給淹死了。為了多撈幾升銅錢,白白丟了性命。

失去兒子的老潘不久便瘋了,挖井賺的錢也很快敗壞光了,弄了個人亡家破,老潘只能流落桑村街頭。桑村百姓見到他,往往指指點點地給孩子講當年潘家父子打榆山響井的故事,告誡孩子不要貪財。老潘瘋後,彷彿有了半仙之體,經常瘋言瘋語地教孩子們一些順口溜,而這些順口溜無一不靈驗,比如之前的“金倉溝、銀王開、黨家村、魯家寨,先數泰昌李二泉”就是最先從潘瘋子口中流傳出來的,後來李二泉果然超越了其他幾家,人們談到滕縣大家時,都是先說桑村李家。

桑村百姓議論李二爺打稅務官的熱度隨著太陽的落下才漸漸降了下來。誰曾想到第二天太陽還未升起,桑村卻被部隊堵住了西門,還在門外架起了大炮。為首的營長油頭肥面,桑村民團的都不認識,旁邊的瘦子卻是無比熟悉,正是桑村的李成美。

李成美也算是李二泉不遠的宗親,桑村民團剛成立的時候,靠著這層關係混了個小隊長,後來帶著手下欺壓百姓、作威作福,被李二泉扇了幾巴掌,趕出了了民團。李成美覺得自己在桑村混不下去了,就一賭二氣去了滕縣。沒想到今兒個卻傍上了滕縣的軍隊。

李成美看見李二泉心有餘悸,躲在油頭營長身後朝圍子牆上喊:“李二泉,你抗稅打死了國民政府的稅務官,明擺著是想造反,現在革命軍來剿滅你,希望你識時務,快點出寨投降!”

李二泉這才知道昨天被自己打的稅務官已經死了,一時又驚又氣。

桑村民團師爺也不稀得搭理李成美,只得對油頭營長喊話:“革命軍的長官,稅務官的死是個意外,俺們沒有造反的意思。”

油頭營長:“儂們私建圍寨,囤兵囤槍,就是意圖謀反。”

師爺:“長官,俺們建造圍寨,囤兵囤槍都是為了防禦土匪的。”

油頭營長:“我看儂們就是土匪,再不投降,就開炮了。”

李成美:“李二泉,你造反的陰謀已經被揭穿了,趕快出寨投降吧,不要因為你一人牽連了整個桑村的百姓。

鄉親們吶,千萬不要跟著李二泉造反,革命軍的大炮一響,可就玉石俱焚啦!”

李二泉見油頭營長蠻不講理,又有李成美那個敗類在一旁挑唆,知道事情難以善罷甘休,情急之下想到昨天潘瘋子的順口溜:“李二泉,打稅官,大炮一來上榆山!”

李二泉恍然大悟:“對啊,何不帶著民團退守榆山,即便在那裡和革命軍開戰,也不會殃及桑村百姓。”

李二泉一面暗示師爺繼續和油頭營長糾纏,一面暗暗傳令民團退下寨牆,開東門退往榆山。

李二泉帶著民團安全撤離後,師爺擔心油頭營長真的下令開炮,便開啟寨門邀請革命軍進寨,再次表明絕無造反之意。

革命軍闖進李家翻了個底朝天,沒有搜到李二泉。油頭營長威脅李家人:“立即交出李二泉,否則格殺勿論。”

師爺:“長官,我家二爺有急事出寨去了,晚上才能回來。”

油頭營長:“殺人償命,李二泉是躲不掉的。”

師爺:“沒有躲,確實是有事。長官們都忙活大半天了,先用點飯菜吧。”

師爺一面安排李家好酒好菜招待革命軍,一面差人趕往滕縣城請李毓福少爺和高熙喆老太爺回來主事,又差人去山亭請張錦湖老太爺來調停此事。

張錦湖,山亭沈莊人,早年家貧,南下參軍,從此發跡,民國十二年(公元1923年)11月14日被北洋政府晉授陸軍上將,並嘉封為傑威將軍。民國十六年(公元1927年),年屆70歲的張錦湖急流勇退,向國民政府提起“年老乞休”的申請。張錦湖雖退,但由於聲名顯赫,影響力不減,官私兩面皆能照應。其曾為次子張殿銓求聘李二泉長女,後雖因張殿銓抗婚未果,但兩家也頗算有交情。

等到李毓福、高熙喆、張錦湖都已趕到了李宅,革命軍們還沒吃喝完畢。李毓福得知二叔已被逼上榆山,自思:倘若二叔真的依據榆山山寨對抗革命軍,那就真的坐實了謀反的罪名,從此李家也就背上了上山為匪的罵名。

李毓福趕忙拜託高熙喆、張錦湖二老料理家中之事,自己隻身趕往榆山。

此時榆山頂上的李二泉也是一籌莫展。榆山山寨是父親李興德為桑村大寨一旦被土匪攻破後備用的存身之地,多年來並未啟用過,尤其桑村大寨加固以後,榆山山寨基本就廢棄了,這次倉皇率民團而來,上山並未囤積彈藥糧食,一旦革命軍圍山,打不打仗暫且不說,人家光圍就能把自己的這百十號人困死。

忽然哨兵來報告有人上山,李二泉也只得走一步算一步,下令準備戰鬥。等來人走近,方才看清是李毓福。

李二泉把李毓福接進山寨,問:“你怎麼也上山來了,我正想派人去縣城告知你躲一躲呢。”

李毓福:“二叔,不用躲了,高熙喆高老太爺、張錦湖張老太爺現在已經在咱家當調停人了。”

李二泉一聽兩位老太爺都來當調停人了,那事情八成就有了保險了,不免嘆了口氣。

李毓福:“二叔,你糊塗啊,怎麼能帶著兵上山呢?在不明事理的人看來,您可不就成了佔山為王的土匪了嗎?咱們李家幾輩人一向忠厚傳家,積德行善,從沒幹過傷天害理的事,可不能與那郭安同流合汙啊!”

李二泉:“這不是被人逼到腦門上了嘛。事到如今還能怎麼辦?”

李毓福:“二叔,我來的路上都想好了,你先別回家,直接到滕縣坐火車去天津躲一躲,我跟人家就說你到天津去巡查咱們的商號了。我把民團帶回去,他們讓咱解散咱就解散,大不了以後不防匪了,有匪讓他們革命軍去剿得了。”

李二泉一時也無更好的辦法,只得按照李毓福的辦法兵分兩路,自己去天津暫避一時,民團讓李毓福帶回了桑村。與此同時,李家的談判也正如火如荼地進行。

吃飽喝足的油頭營長坐了首位,有高熙喆、張錦湖兩位鄉紳作陪,倒也不敢過於造次。師爺當眾把昨日稅務官來桑村後,如何飛揚跋扈,如何打罵百姓,如何到“裕豐號”酒坊找茬,詳詳細細講述了一遍,並找來目擊此事的百姓作證。

在群情激奮的情況下,油頭營長自覺理虧,但還是緊咬“人命關天”、“人就是被李二泉打死的”、“殺人償命”的死理不放,硬討說法。

面對“誰死誰有理”的局面,高熙喆和張錦湖也束手無策,只得以:“人死不能復生”、“事從兩來,莫怪一方”相勸兩方化干戈為玉帛,李家破錢消災,雙方握手言和。

油頭營長見李家家大業大,開口就要五萬塊銀元,高熙喆、張錦湖都覺得要價太高,幫忙講了半天價,油頭營長降到三萬塊。師爺不敢做主,恰巧李毓福帶著民團回來。

李毓福本就打著儘快息事寧人的譜,一聽用錢可以解決,就替李二泉拍板做主答應了下來。油頭營長自己心中的小算盤一嘩啦:“給稅務官家屬的撫卹金百十塊銀元足矣,剩下的銀元還不全都落進了自己的腰包?”也就把稅務官的事揭過不提了。

接下來就是商量拆除桑村圍寨、解散桑村民團的事了。

油頭營長面對此事,寸步不讓:“鑑於桑村擁兵自重,大有造反之嫌疑,必須拆除圍寨、解散民團、上交槍械,否則我革命軍將就地消滅你們。”

師爺:“長官,圍寨拆不得啊,民團更不能解散啊,如今東山里土匪猖獗,時刻盯著桑村,一旦失去圍寨和民團的保護,如何保護百姓的安全?”

油頭營長:“儂說的那是以前,自從我們革命軍北上,北洋軍閥都望風而逃,東山里的土匪還敢出來作惡嗎?”

師爺:“長官,這都是明擺著的事。遠的咱不說,年前,任家莊的大小姐被土匪劫持,你們做了什麼?”

油頭營長:“我們政府表示了堅決抗議。”

師爺:“艾湖饃饃劉綁架百姓勒索錢財,割耳,剁腕、撕票,抓來處女給陣亡的下屬嘍囉陪葬,你們又做了什麼?”

油頭營長:“我們政府對劉守庭的暴行進行了強烈譴責!”

師爺:“七月初五,抱犢崮孫美瑤的遺孀,原配羅姓媳婦到艾湖串門子,你們革命軍放出話來,讓老百姓們拭目以待,俺們桑村的百姓等到半夜沒睡,也沒等來一星半點的好訊息,人家還不是照樣毫髮無損地回去了?”

油頭營長:“我軍隨即在艾湖北部、西南、東南進行了大規模演習。那次演習規模之大,炮火之猛烈,應該把那娘們嚇得不輕。”

師爺:“長官,就貴政府那一套抗議、譴責和演習是嚇不住土匪的,百姓本來就是弱勢群體,現在又要拆我們的圍寨、解散我們的民團,收繳我們的槍械,這不等於拆了羊圈、拔掉羊角,等著讓狼來吃嗎?”

油頭營長:“儂們不要以老實欺負人,不拆掉圍寨、不解散民團,不用等土匪來,老子今天就滅了儂們。”

師爺氣得青筋暴起:“古人云:兵匪一家,果真如此!”

李毓福見局勢又要鬧僵,忙打圓謊說:“長官,剛才師爺說的都是實情,俺們老百姓修圍寨、建民團都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安全,現在命軍來了,俺們再留著圍寨、民團也沒嘛用處了。師爺,我看咱們就按長官的意思辦吧。”

李二泉不在,能當家的就只能是李毓福了,師爺一聽,氣鼓鼓地坐到一邊不說話了。

油頭營長:“藁,還是李大少爺痛快。”

李毓福:“不過,長官,以後東三里的土匪若是出來騷擾百姓,還請長官出兵盡力圍剿才是。”

油頭營長:“那是自然,土匪敢來,革命軍絕不會坐視不管,不過,軍餉得由儂們李家來出。”

李毓福:“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於是雙方約定:桑村拆除圍寨、解散民團、上交槍械,今後東山里匪寇出山,由革命軍負責圍剿,每次由李家出資一萬銀元作為軍餉。由高熙喆老太爺作為保人監督雙方履行合約。

油頭營長忙不迭地讓士兵收繳桑村民團的槍械,革命軍一擁而上,搶的搶、奪的奪,嘴裡還不聽唸叨著:“好傢伙,好傢伙,媽的,還是德國的毛瑟,老子才用漢陽造。”

由於李毓福已經做了主,桑村民團個個敢怒不敢言。李毓福只得一遍遍提醒油頭營長:“土匪若來騷擾,長官一定率兵前來主持公道。”

油頭營長:“儂放心,土匪若敢來擾,我軍絕不答應,即便我軍答應,全桑村的百姓也不會答應。”

一旁的師爺氣得火冒三丈:“若是你們有權、有勢、有槍、有炮的答應了,俺們老百姓答不答應還能頂個屁用!”

此時的油頭營長滿眼都是桑村民團的毛瑟槍和李家三萬塊的賠款,不顧師爺的冷嘲熱諷,帶領部隊滿載而去。

幾天後,李二泉從天津回到桑村,桑村圍寨正在拆除之中,李二泉看後痛心無比,高熙喆更不忍心看,早就回滕縣去了。拆下來的石料被滕縣的某個有頭臉的人物廉價買去建私宅了,油頭營長牽的線,不賣不行。桑村百姓都沉默在悲痛的陰霾之中,唯有潘瘋子滿大街地喊:“李二泉兒,真會玩兒,自己建寨自己拆兒,就怕將來沒地兒待兒。”一群不明事理的孩子跟著瘋子學,跟著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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