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村乃至滕縣的穩定,直接促使滕縣商業進入發達階段,在商會的商號就有500餘戶。僅棉紗一項每天銷量30萬噸,鄉下織機有10000餘張。規模較大的商號有運輸公司4家,銀號20家,酒業95家,煙店87家,雜貨鋪380家,京貨鋪115家,油坊82家。滕縣城原“徐(徐蘭舟)、黃(黃以元)、張(張錦湖)、高(高熙喆)、吳(吳樹吉)、姚(姚荔泉)、孔(孔慶塘)、王(王東槐)”八大家名氣更加凸顯。除縣城八大家外,鄉村也出現了“八大家”,即為兩張(張崇玉、王開村張鳳閣)、一魯(魯寨村魯景龍)、李(桑村李二泉)、黨(黨村黨金石)、龍(嶧莊龍振彪)、楊(和福楊姓家族)、王(倉溝王修甫)八個家族。民間還有順口溜:“郗山殷,南山褚,不如夏鎮小葉五”;“金倉溝、銀王開、黨家村、魯家寨,先數泰昌李二泉”。在眾多豪門望族之中,李二泉可謂是後來居上,生意越做越大,遍及濟寧、鄒縣、臨沂、徐州等地區,日進斗金,漸漸坐穩滕縣首家位置。

然而,滕縣商業的發達並不意味著老百姓的日子都能好過,絕大多數種地為生、靠天吃飯的農民,在天災人禍、官僚盤剝、軍隊徵餉、土匪搶奪的多重壓力下困苦不堪,實在沒轍了,就只能把唯一可以安身立命的、還算能值點錢的土地抵押給地主豪強們,正可謂醫得眼前瘡,剜卻心頭肉。

與別的鄉紳地主乘機敲詐欺壓不同,李二泉對押地的百姓不約定期限、不計較利息,鄉民們都願意把土地做抵押給他借錢,因李二泉往往把田地價值高估,就有人故意不再贖回,一些商戶也常拿地契來償還貨款,就這樣李家的土地越來越多。除了桑村周邊,在城頭、水泉、馮卯等鄉村也擁有大量的土地,甚至在臺兒莊運河沿岸、及沛縣等地也積聚了不少土地,可謂置地千頃。在別人的慫恿下,李二泉也掛起了千頃牌。掛千頃牌後不用再交官糧,但此地若出亂局,有官兵駐紮本地時,不管吃多少糧、用多少餉,則全都由掛千頃牌的大戶來出。

李家的土地雖多,李二泉對土地的管理一如當年的山西(亻山西)子,每年象徵性地收點租子,幾乎相當於給百姓們白種,遇到賤年,也就不聞不問了。

每到春夏之交,莊稼還沒有成熟,陳糧已經吃完了,老百姓的日子都不好過。李二泉就授意油坊的掌櫃,把豆餅、花生餅切成小塊,堆在店鋪的廈沿底下,讓窮人都能拿上幾塊,用豆餅燒點野菜湯來對付青黃不接的日子。

李二泉的善舉在民間傳開,致使大量難民湧入桑村討生活。李二泉多次囑咐到“泰益堂”與“春曦堂”坐診的葛天和以及學徒李光耀,遇上窮苦人家生病,沒有診費也要救治,搭上幾副草藥也不要緊:“草藥不值幾個錢,老百姓的命才金貴。”

民國12年(公元1923年)一天,在桑村集上,一個賣雞蛋的老大娘暈倒在路邊,趕集的百姓幫忙把她抬到了春曦堂。葛天和趕緊上來把脈,只見那老大娘面黃肌瘦,有氣無力,這一看就是飢餓所致!李二泉趕緊讓人從後廚盛來糊塗給老太太喂下。老大娘很快緩了過來,忙向李二泉道謝。

李二泉:“老人家,你這身體沒嘛毛病,就是餓虛脫了,您怎麼還賣雞蛋,幹嘛不自己吃啊?”

老大娘:“二爺啊,俺這一家上下,老的老,小的小,就指望這些雞蛋賣點錢過活的,我哪捨得自己吃啊!”

李二泉一聽,感覺自己有點“何不食肉糜”的意味,忙讓家人按高價把老大娘所有的雞蛋都買了下來。

老大娘又是一頓千恩萬謝,出門卻被一女學生模樣的人攔住,女學生胸前有個顯眼的“十”字,李二泉以為又是某教會的信徒要向老大娘宣傳教義。但聽帶“十”的女學生講到:“大娘您好!大日本國關東地區發生了級的大地震,共有超過15萬人喪生,200多萬人流離失所,財產損失更是超過了65億日元。希望您能大發善心,把您手中的那點零錢捐出來支援正在受苦受難的大日本國人民。”

老大娘剛從被餓得老眼昏花中緩解過來,一時沒有聽清楚女學生說的什麼意思。送老大娘出來還沒返回屋中的葛天和聽不下去了,便插言道:“姑娘,那小日本再受災也比咱們闊,這位老大娘剛剛都餓昏死過去了,有雞蛋都捨不得吃,就為了賣這點錢過日子,她才是需要受捐助的,你怎麼還能讓她捐錢?”

女學生:“這位老先生,你說這話可就不對了。梁啟超先生說得好:‘救災恤鄰,責無旁貸’;北方政府率先垂範,捐出20萬銀元支援日本災後重建工作,段總理成立‘救災同志會’,通電全國,號召賑災活動;京劇大師梅蘭芳先生也發起義演活動,捐款一萬大洋;溥儀先生變賣了自己心愛的珍寶,捐款70萬元;張作霖大帥也捐出2萬袋麵粉和100頭牛。我們普通的老百姓也應該積極響應梁啟超先生和段祺瑞總理的號召,向梅蘭芳先生、溥儀先生和張作霖大帥學習,為鄰邦慷慨解囊,捐款捐物。”

葛天和:“你說的那幾個人啊,全都是吃飽撐的。俺們老百姓連自己家都養活不了,哪有錢捐給小日本。”

女學生:“老先生你又錯了,與鄰為善是我們中華民族的光榮傳統,假如老先生的鄰居家裡發生了大火,家都燒沒了,老先生就不能少吃一口,救濟一下鄰居嗎?”

葛天和:“那我肯定救。”

女學生:“同樣的道理,現在鄰國有難,老先生你就忍心見死不救嗎?”

葛天和一聽,氣得哽了一聲說不出話來了。

同樣送老大娘出門的李二泉見葛先生受憋,就插言道:“你口口聲聲‘救災恤鄰’,‘與鄰為善’,難道知不知道你嘴裡說的鄰國,曾經侵略過我們的國家,霸佔過我們的領土,屠殺過我們的百姓嗎?”

女學生:“先生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我們中國人講究以德服人,以德報怨,不應該揪著不愉快的歷史不放,否則會阻礙兩國的友誼和發展。即便先生認為大日本帝國有錯,那也是大日本政府的錯,大日本的百姓是無辜的,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努力幫助這些無辜的百姓脫離苦海,我認為這是天底下最崇高、最偉大的事業。”

李二泉被女學生這麼一頓搶白,也差點氣得背過氣去,但也從女學生的行為和言語中確認了她真正的身份:“你不要以為你的所作所為有多崇高、多偉大,我經常去滕縣做生意,你們會里那幾個當官的我都認識,你們會里的事情我都聽說過,有多少人在拿著老百姓捐來的錢吃喝嫖賭,胡作非為?還有人包養了東郭的頭牌美美姑娘。難道你還不知道嗎?”

女學生:“先生你說的這些我不否認,但是先生請設身處地想一想,我們會的那些長官,個個都把終生獻給了世界上最偉大的事業,他們難道就不應該好好享受一下生活嗎?那些捐款都是我們憑本事募捐來的,難道我們還有支配的權力嗎?”

李二泉聞言火冒三丈,指著女學生的鼻子大罵:“你們這是假公濟私,你們這是中飽私囊,你,你簡直厚顏無恥!”

周圍看熱鬧的百姓已是聚集了裡三層外三層,很多人是頭次見二爺發如此大火,不明白緣由的人亂打聽,知道事情始末的人忙解釋。女學生眼見要引起公憤,便一把奪過老大娘的錢擠出圈外,嘴裡還大喊道:“謝謝大娘為人道主義事業做出的貢獻!

那位先生你也不要太憤時嫉俗,我們會的長官們已經在國會上提出:‘每一位公民必須從勞動所得中捐出一部分用於慈善’。將來的中國不允許沒有愛心的人存在。”

被小徒弟李光耀胡亂擼了半天胸脯的葛天和終於緩過氣來,嘴裡唸叨了一句:“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而奉有餘。”

老大娘自始至終也沒明白自己的錢是為什麼被人奪去的?但知道自己的錢已經沒有了,一臉茫然地站在大街上。

李二泉嘆了口氣問道:“您會烙捻凝嗎?”

老大娘:“咱老百姓哪有不會烙捻凝的?”

李二泉:“那以後恁就到俺家來烙捻凝吧。”

老大娘聞聽連忙磕頭道謝:“謝謝二爺,謝謝二爺。”能到李二泉家烙捻凝,不但自己能吃上飽飯,還能掙錢貼補家用,全家人的生計也算有著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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