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泉回到家中長吁短嘆。

二大奶奶:“我聽說毓福今門(滕縣方言,意思為:今天。)回來了,滕縣的生意還不好嗎?”

李二泉:“做起來了。將將地(滕縣方言,意思為:剛才。)還跟毓福商量把咱家其他商號都在滕縣開起來呢。”

二大奶奶:“那這是大喜事啊,你怎麼還唉聲嘆氣地?”

李二泉:“你看看咱那大侄(滕縣方言,發音為:zei,二聲。),你再看看咱那兒子。”

李二泉一句點到了痛點,大奶奶也重重地嘆了一聲。

提到兒子,或許是李二泉最大的美中不足。大哥李大泉育有三子,即為李毓福、李毓祿、李毓壽。李二泉娶二大奶奶後,多年不育。李二泉在二大奶奶的允許下娶了二房,育有二女。李二泉又娶了三房,還是生了二女。起先李二泉並不在意,等到李毓福娶妻也生了仨兒子之後,李二泉才著急起來。二大奶奶更是隔三差五地督促二房和三房到大路口東南角的送子娘娘廟燒香祈禱、拴娃娃,泥娃娃栓來了一大堆,一個靈驗的都沒有。二大奶奶整天罵二房、三房燒香磕頭的時候心不誠。二房、三房被逼、被罵得實在受不了了,就一起懟了二大奶奶一句:“你白(滕縣方言,意思為:別。)整天嘴叭叭地光知道兇人家,俺們好歹還都生了倆閨女呢,你自己嘛樣,你自己還沒數嗎?”

二大奶奶被懟得啞口無言,肚子氣得咕咕地。但自己不爭氣也怨不得二房、三房來揭短。二大奶奶實在咽不下這口氣,決心自己厚著臉皮親自去求一回。二大奶奶氣沖沖地走到大路口,被四下來的風一吹就冷靜下來了,心想:自己已經三十七八了,再去拴娃娃,讓人看見了,還不得笑話死。二大奶奶在大路口轉悠了大半天,愣是不敢邁進送子娘娘的廟門。

二大奶奶心想反正是求神,求誰不是求?轉身就往斜對過走去。大路口西北角是關帝廟,關老爺是財神爺,二大奶奶不知來了多少回了,可謂是輕車熟路。一隻腳踏上關帝廟的臺階,二大奶奶才猛然想到:“以前是來求保佑李家發大財的,拜財神爺可謂是對路。今門是來求子的,求關老爺一個大老爺們讓自己生孩子不太合適吧?”二大奶奶自覺臉一紅,把腳收了回來。

二大奶奶垂頭喪氣,打算就此作罷,返回李宅,扭頭又看到關帝廟後面的觀音堂,心思又活泛起來:“對呀,觀音娘娘神通廣大,人緣又好,可能和送子娘娘是好姊妹,何不求觀音娘娘說個情呢?”

二大奶奶拐進了觀音堂,又是上香,又是燒紙,頭磕得嘣嘣地響,嘴裡念念叨叨,老半天才算完事,已是腰痠背痛,腿腳都跪麻了。

二大奶奶自思無有不妥之處,方才心滿意足地往回走。哪想到剛走到馬德祖果子店時,卻被馬掌櫃叫住了:“吆,二大奶奶,將才看見恁要進關帝廟沒進,怎麼拐到觀音堂了。”

二大奶奶被這麼猛一問,頓時慌了神,好在自己是李宅的二大奶奶,嘛事沒經過,立馬眼珠一轉答道:“這不,二泉又要出遠門嘛,我給他求個平安符。”

馬掌櫃:“那求觀音對路。”

馬掌櫃只是街坊鄰里間禮貌性地隨意這麼搭訕兩句,卻讓二大奶奶心裡長起了草來:“自己為了臉面不得已撒了個謊,是不是得算心誠口不誠了?觀音娘娘知道了會不會怪罪呢?

離觀音堂也老遠了,自己說的聲音也不大,觀音娘娘應該聽不見吧?

觀音娘娘神通廣大,她還能不知道嘍?”

二大奶奶越想越鬧心,最後氣得直罵:“馬老頭怎麼不是個啞巴!”

或許真的是心誠則靈,二大奶奶一把年紀了,去求了觀音娘娘不久,還真就破天荒地懷上了。二大奶奶當然不知道是觀音娘娘親自賜福,還是去送子娘娘那裡給自己說了人情,但觀音娘娘肯定都是有大恩的。因此懷孕期間時不時地讓小丫鬟陪著到觀音堂還願。擔心馬老頭再多嘴,寧肯繞個彎也要躲開馬德祖果子店門口,小丫鬟不明就裡,還以為二大奶奶多走兩步地是為了溜溜腿呢。

二大奶奶忘了第一次求觀音娘娘的時候究竟有沒有說明是想要個男孩,因此再去的時候就不斷祈禱:“觀音娘娘大慈大悲、大恩大德,一定保佑生個男孩,一定保佑生個男孩。”

李家二大奶奶開懷可謂是一大奇事,在桑村傳得沸沸揚揚,二大奶奶再也不敢輕易出門了。而在家裡,二大奶奶的嗓門比以前更高了,壓得二房、三房徹底地忍氣吞聲。

宣統二年三月十一日晚(公元1910年4月20日),二大奶奶臨盆,李宅上下無眠,都在等待最後的結果。最焦急的自然是李二泉,不知在院裡轉了多少圈。忽聽一聲啼哭傳來,丫鬟扒著門框喊:“生了,生了,是個少爺。”李二泉慌忙往屋裡衝,卻被門檻絆掉了一隻鞋,轉回頭穿鞋之際,發現夜空之中賊星當照!

賊星便是彗星,又稱掃帚星、敗財星,傳言但凡賊星出現必會帶來災禍,倘若恰逢女人臨盆,便會生出敗家子來。

李二泉心中不由咯噔一下:“難道敗家子降臨到俺家了?”此時的李二泉尚未繼承家業,爺爺臨終遺言時他年紀尚小,早已不記得了,所以不祥的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並未在意,轉而又歡心地去看新生的兒子去了,不管怎麼說,他李二泉的也算有後了。

二爺家有了兒子,李宅自然上下一片歡喜,順著大哥家三個兒子福、祿、壽叫下來,李二泉的兒子恰好叫李毓喜,可謂是喜到了一塊了。沒想到兒子送祝米的那天夜裡,在天上掛了十來晚的賊星突然又大放光彩,其他的人都是指指點點地看新鮮,李二泉看了心裡甭提多彆扭了。

李毓喜帶來的歡喜氛圍很長時間才過去,但李家人發現了一個問題,那就是李毓喜雖然名字佔了個喜字,卻好像天生與喜無緣,除了哭外,整天就是一副木訥相。起先都以為是孩子小,不會笑很正常,但等到李毓喜兩三歲了還從未笑過,就覺得這不是個一般的問題了。李家人上上下下都變著法子逗這位小少爺笑,但無一成功。李興德曾當眾懸賞:“誰能讓毓喜少爺笑一聲,賞銀一兩。”於是家人更加賣力,各種插科打諢、扮醜作怪,但都無濟於事。應二大奶奶要求,李二泉遍請曲藝團、滑稽班,甚至耍猴的、雜技的到家中專門為李毓喜表演,無不鎩羽而歸。李興德在七十大壽時曾說:“自己這輩子嘛都有了,現在就想聽毓喜孫子笑一聲。”李興德又等了三年,直到去世也未能如願。

李興德臨終分家產的時候,李二泉本不想接手李家產業,就怕兒子萬一真是敗財星託生的,會把家業敗光。但父親一輩子從未敢違背過爺爺的意願,只好作罷。李二泉掌管李家絕大部分產業之後,李毓喜還不到八歲,缺少至親至近的幫手,就和大哥商量,讓大侄李毓福過來給自己打下手。

李毓喜滿八歲後,李二泉精心為他挑選了私塾先生。但不管私塾先生怎麼個教法,李毓喜都是不喜、不笑、不聞、不問、不搭理,單是這個無動於衷的架勢不知氣走了多少私塾先生。後來整個滕縣地區的私塾界都傳遍了:“桑村李二泉家的公子誰也教不了。”當然也有不信邪的先生,主動找上門,向李二泉開高價。李二泉都是要多少給多少,從不還價。但無論是多嚴厲的先生,李毓喜全是以不變應萬變,讓他暴跳如雷卻又無計可施,畢竟桑村李家的少爺你還敢打死不成?最後還得是李二泉親自出面好言寬慰,客客氣氣地把先生送走。

民國7年(公元1918年)秋天,蒙陰土匪於三黑勾結沛縣土匪,聚集了八百多名嘍囉打劫了東郭寨,得手後洋洋得意,放出話來:“下一個就攻打桑村寨。”李二泉聞聽氣得拍案而起,恰巧丫鬟準備給老爺上茶,冷不丁被這麼一嚇,手一哆嗦茶碗掉在了地上摔成了兩瓣。

二大奶奶剛要責備丫鬟毛手毛腳,不曾想茶碗摔破的清脆聲引得一旁的李毓喜:“哈,哈,哈!”大笑了三聲。

“我兒笑了!我兒笑了!我兒笑了!”二大奶奶欣喜若狂,忙將丫鬟托盤上準備上給自己的茶碗抓起來,猛地摔到地上,茶碗碎成八瓣。

“哈,哈,哈!”李毓喜果然又大笑了三聲。

這下二大奶奶彷彿找到了開啟寶庫的機關,忙讓傭人們把家裡所有的杯、盤、碗、碟全都蒐羅來,挨個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李毓喜也彷彿開啟了任督二脈一樣,要把八年來欠下的笑聲全都補回來,笑起個沒完!

家裡所有的瓷器都摔完了,李毓喜的笑聲也隨之停止了,二大奶奶的笑容卻還意猶未盡。傭人回稟二大奶奶:“不是摔所有的瓷器少爺都笑,只有摔帶金邊的才笑。”

二大奶奶一聽,立即吩咐:“馬上帶錢到瓷器店把帶金邊的瓷器全都買來摔,引少爺笑。”

兒子會笑了,李二泉當然也萬分高興,但聽二大奶奶這麼個吩咐法也不是個正經事啊,便要出言阻止。

二大奶奶快人一步:“摔點盤子碗的才能花幾個錢,只要俺兒子能笑,咱們李家還花不起這點錢嗎?”

李二泉無法,只能由著二大奶奶性子來,畢竟眼下還有個預防土匪於三黑的棘手事情要辦。

桑村的瓷器沒兩天就被李家摔完了。二大奶奶又讓人帶著足夠的錢到滕縣城去買,引起整個滕縣瓷器大漲價。鄒縣、嶧縣等地的瓷器店聞訊,套上牛車拉著瓷器送到李家來賣,李家一律照單全收。

李家摔壞的瓷器成筐成筐往外抬,整車整車向外拉,在東寨門外桑園前堆出了個瓷器嶺來。剛開始沒人當好東西,後來有人把還能拼湊完整的撿回來,找鋦匠鋦起來拿回家用,這下引起了老百姓爭相搶拾,十里八鄉的鋦匠漸漸匯聚到桑村常駐。後來所有老百姓家裡的瓷器都多得用不了了,就有人拿到外村、外鄉去賣。再後來瓷器店裡也開始賣鋦過的瓷器,於是便有了一條奇怪的產業鏈,瓷器店把好瓷器用牛車送到桑村李家賣,李家買下摔了哄毓喜少爺笑,摔碎的瓷器被扔到瓷器嶺,老百姓撿回來讓鋦匠鋦好,瓷器店的再從老百姓手裡收購過來,用牛車順便運回去,擺到店裡往外賣。李家鋦瓷反而成了特色品牌,不光貧苦人家買,有些富足之家也開始爭相購買,鋦匠的手藝、鈀鋦的樣式反而超過了瓷器原來的品相,成為影響價格的主要因素。

李二泉見家裡鬧得實在不像樣了,便多次出言阻止,二大奶奶充耳不聞,依然讓下人天天買瓷器摔了逗李毓喜笑。氣得李二泉大罵:“敗家娘們生了個敗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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