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瑞更加不遺餘力地打探山西人的訊息,畢竟相隔十五六年了,山西人已經出意外的可能性越來越大。被打聽的人果然也不約而同地向著山西人出了意外的方向描述,有的說山西人在路上病死了,有的說山西人在路上遇到土匪被劫財害命了。但問到真憑實據的時候,卻又都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要沒有真憑實據,李瑞就絕不相信(亻山西)老弟已經出了意外,一定是家裡的事情還沒辦完耽擱了,也或許辦完了,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亻山西)老弟是個講信譽的人,他說“一定早回”就一定會早回,最起碼也一定會回來。

孫子都出生了,也該讓兒子掌管家業了,李瑞漸漸地把油坊、雜貨鋪等生意交給兒子打點。兒子比自己有學問,比自己有見識,交權之後,李瑞很少過問兒子的經營策略,卻在做生意原則上更加諄諄教導:

“你(亻山西)叔做生意最在乎的就是講誠信。”

“你(亻山西)叔進貨不管什麼貨都只進好貨。”

“你(亻山西)叔照顧老主顧零頭能抹掉就抹。”

“你(亻山西)叔收租從來沒在乎過能收多少。”

每逢父親喋喋不休,李興德也只能唯唯是聽。

李瑞閒下來了,更加思念(亻山西)老弟,白天也想,晚上也想。有時候李瑞反而懷疑起山西人是不是真的出現過,但是看看自己的房子、看看山西人的房子、看看二人擱夥創辦的產業,如果山西人沒來過,憑自己出憨力哪能掙到這一切?

李瑞光看到自己擁有的一切還是拿不準了,就想拉個大街上的人問問二十年前桑村是不是來了個山西人,大家給他起了個名字叫(亻山西)子,路南的宅子就是他蓋的?

但聽到年紀稍大的人經常慨嘆:“當年(亻山西)老闆在的時候,養蠶多賺錢啊!”

李瑞便無需再問了:“是了,(亻山西)老弟如果沒來過的話,誰能把那幾年的絲綢生意做得那麼紅火。”

李瑞開始不由自主地經常做起情景模擬來,自己當年就是蹲在門口遇到山西人的,再蹲蹲門口,說不定就能遇到(亻山西)老弟回來。但自己老胳膊老腿地已經蹲不下了,坐著等也一樣吧?坐久了也覺得累。李瑞乾脆讓丫鬟長期在過道里放了一把躺椅,自己沒事了就躺在椅子上等(亻山西)老弟,人一旦上了年紀精神頭也不行了,等著,等著,還沒等到(亻山西)老弟回來呢,李瑞就開始打起盹來。

李瑞似睡未睡、似醒未醒之際,忽聽一串馬蹄之聲由遠及近而來,李瑞正要嫌來人打擾了自己休息,馬蹄聲突然停了。李瑞睜眼一看,但見一人牽著高頭大馬,笑盈盈地打量著路南的大宅子。這情景似曾相識,哎呀,那不就是(亻山西)老弟嗎?

“(亻山西)老弟,你可回來了!”李瑞欲呼卻張不開口。急得李瑞趕忙起身去迎,這一起,卻沒起來。“這和(亻山西)老弟才分別二十年,自己怎麼老成這個樣子了,再也不是挑著一百五六十斤挑子歇兩三歇就能到滕縣的莊稼漢了。”李瑞心中暗暗責備自己,再看人家(亻山西)老弟,還是二十年前那副瀟灑的樣子。

“太爺大喜。”小丫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亻山西)老弟回來了,可不就是大喜嘛。”李瑞正要誇小丫鬟懂事,有眼力價。沒想到這一答話,眼前的情景全變了,大街上還是一副熙熙攘攘的模樣,很多人來來往往,唯獨少了一位牽著高頭大馬的山西人。

“少奶奶又為李家添了個男丁,叫我來知會太爺。”小丫鬟繼續說道。

李瑞聞聽,沉思良久,心說:這八成是(亻山西)老弟託生來擎受(滕縣方言,意思為:繼承。)家業的。

李瑞還是讓李興德找黃來麟給二孫子起了名字,黃先生依著李文渠,起名李文祺,預用表字:文蔚。

李瑞再也不願在費勁心思地給孩子起小名了,乾脆還是叫“泉”。為了區分兄弟二人,李文渠被改喚作:大泉,李文祺被叫作:二泉,兩個孩子總算都有了兩個字的小名。李文祺之所以被叫作二泉而不是小泉,這也是李瑞老謀深算、深思熟慮、長遠著想的結果:倘若再有了孫子,那就可以直接三泉、四泉、五泉地排著叫。

自從認定二泉是(亻山西)老弟回來託生的,李瑞就接受了(亻山西)老弟已不在人世的傳言,開始相信當初那些“山西人在路上病死了”、“山西人在路上遇到土匪被劫財害命了”都是事實,後悔當初沒有詳細打聽清楚(亻山西)老弟究竟是在哪裡病死或被害的?李瑞更後悔,明知人在旅途奔波勞頓很容易染病,自己怎麼就不給(亻山西)老弟準備些藥品帶著呢?明知山高路遠盜匪橫行,自己怎麼就不派幾個壯小夥陪(亻山西)老弟一塊回去呢?自己怎麼能給(亻山西)老弟那麼多現錢帶著呢?應該全部兌成銀票讓(亻山西)老弟貼身藏好才對啊!(亻山西)老弟臨走那天自己怎麼就不能抽空送一送呢?哪怕囑咐兩句讓他在路上多加小心也不至於被害啊!李瑞陷入深深的自責之中,後來深信就是自己害死了(亻山西)老弟。

李瑞的身體每況愈下,精神日漸萎靡,夜裡經常噩夢連連。

李瑞夢到(亻山西)老弟病懨懨地躺在客房裡,眼巴巴地等著自己去救他,自己不懂醫,沒有藥,乾著急沒辦法。天亮後馬上把兒子叫到堂前:“兒啊,你得開個藥房。”

李興德深感意外,父親早已不問生意上的事了,怎麼突然要求開藥房了。也只能答應:“好,爺,我開個藥房。”

李瑞夢到(亻山西)老弟血淋淋地來到自己面前,說:“額被土匪害死了,老哥要替額報仇。”激靈靈醒來,李瑞又立馬把兒子叫到堂前:“兒啊,你得防匪啊。”

李興德:“爺,不管是家裡還是店裡,都安排了巡更放哨的,天天都防著呢。”

李瑞:“你不光要防匪,還得剿匪啊!”

李興德納悶了,自己家是個生意人,又不是官府,防匪是正經的,幹嘛還要去剿匪呢?但父親安排了,他也只能應著:“是,爺,我剿匪。”

李興德向繼母打聽,方才知道父親夜夜做夢,嘴裡不停地念叨:“(亻山西)老弟,(亻山西)老弟。”方才明白這一切都是因為父親太思念(亻山西)子叔所致。李興德也很糊塗,父親晚上夢到(亻山西)子叔,白天見了二泉叫“(亻山西)老弟”,那(亻山西)子叔究竟託沒託生成二泉?李興德以為父親是老糊塗了,父親再讓開藥房、剿匪,就滿口應承地哄父親開心,過後並不去做。

然而李瑞並沒有老糊塗,見兒子每次光答應,不幹事,就發了大火,大罵兒子:忤逆不孝!

李興德深受黃來麟先生多年教誨,最重孝道,豈敢揹負忤逆之名?但想開藥房、防匪患、乃至剿匪都是利鄉利民的大好事,家裡也有錢,何必在這些事上跟父親過不去?便認認真真地操辦起來。

李興德騰出個門臉房來當作藥店,取名“泰益堂”藥鋪,便請周邊中醫名家前來坐堂行醫,救死扶傷。

李家有人有槍,防匪力量綽綽有餘,土匪也不敢前來騷擾李家。但李興德想到不能光保自家安全,還要保護整個桑村的安全,便出錢招募民夫,圍著桑村深挖海河,夯土築牆。

李瑞見李興德真正幹實事了,方才大為高興,自己每天必乾的事就是到藥鋪坐坐,看看先生給鄉親們治病,再到圍子牆那裡轉轉,看看工程進度。

然而李興德的認真幹事,並不能挽住父親正在開人世的腳步,李瑞的高興更有著迴光返照的意味。李瑞時常在夢中突然歡呼:“(亻山西)老弟來接我了,(亻山西)老弟來接我了!”嚇得老伴再不敢和他同床睡覺。

李興德知道父親將不久於世,開始替父親置辦起壽衣壽材,李瑞得知後並不忌諱,還親自指點家人應該怎麼準備。李興德託人買來最好的洋布,準備給父親做壽衣、壽被,李瑞一概不要,讓全部換成桑村產的綢緞和棉花,還特意囑咐鋪棺材底的褥子一定要是塞麥穰的,還趁機說叨兒子和孫子:“你們可別瞧不起麥穰,咱們李家就是從麥穰身上發家的。我一輩子光睡麥穰褥子了,就這個最舒服。”

壽衣、壽被、壽材準備完畢後,李興德請父親親自過目,李瑞看罷相當滿意,並沒有什麼貴重的陪葬品,這也是李瑞一切從簡的要求,但是小麥、花生、大豆、芋頭乃至馥泉作坊生產的醬油、甜醬、食醋以及八寶、什錦、老鹹菜、醬黃瓜、醬萵苣、五香蘿蔔乾、辣疙瘩、辣菜一樣不缺,這都是李瑞吃了一輩子、賣了半輩子的東西。

一天大白天的,李瑞突然對李興德說:“昨晚你(亻山西)子叔說今天來接我。”

李興德一聽,知道父親大限已至,趕忙差人把所有的家人都叫到父親面前。李瑞平靜地和每個人打過招呼,轉臉問李興德:“我安排你的三件事,你都記住了嗎?”

李興德見父親問自己,趕忙回答:“第一件事開辦藥房,第二件事防匪剿匪。第三件事……”李瑞一時之間竟毫不記得父親還安排過自己什麼事。

李瑞見兒子一時語塞,緩緩地伸出兩根手指。家裡人都看不懂:太爺明明說是三件事,幹嘛伸出兩根手指?

李興德也沒看懂父親的提示,登時冷汗又直冒出來。

李瑞出奇地沒有生氣,而是平靜地用那兩根指頭指了指李興德腰間從小戴到大的玉貔貅,又指了指依偎在兒媳婦身邊的二泉。

李興德登時大悟,想到父親果真曾對自己說過:“二泉是你(亻山西)子叔託生的,將來所有的產業都由二泉繼承。”趕幫將玉貔貅解下,戴到二泉身上,對父親說:“將來所有的產業和(亻山西)子叔的房子都由二泉繼承。”

李瑞點了點頭,又平靜地跟大夥說:“你們都出去吧,我該歇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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