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潘低垂著頭,眉眼隱匿在黑暗裡,神色不明:“我給你們講個故事吧。”

“從前有一個富家公子,他愛上了一隻妖……”

比較俗套的故事。

那公子姓卿,叫卿如許。家裡富庶,模樣又俊,是十里八鄉有名的擇婿人選。

如果沒有遇到那個人,哦不,是那隻妖,他也許也會和大多數人一樣,在父母的安排下,娶一個門當戶對賢惠的妻子,然後生兒育女,平平淡淡、溫馨幸福的過完這一生。

可是,老天爺總是喜歡開玩笑的。

他喜歡看書,尤其是醫書,自已也在南山腳下開了一家不大的醫館。不為賺錢,只是利用自已的空閒時間,免費義診。

可是現在的他還不知道,最難治的從來都不是生理上的疾病,而是心病。

一天,他醫館裡的相思子用完了,恰巧平日裡採藥、收拾瑣碎的小童今天家裡有事,也不在。

他沉吟了片刻,還是背上了藥簍,戴上斗笠,將挖草藥的小鋤頭丟到揹簍裡,準備去山上採草藥。

他這個人,是個書呆子,你讓他讀書問診都可,但是偏偏是個路痴,你問他東南西北在哪,他只會傻笑著撓頭,不好意思的指了指天空說:上北下南,左西右東。

啪。捂臉。

當他第三次看到那棵有著三道劃痕的松樹時,他鬱悶的抿了抿唇。

果然,不出所料,他迷路了。

他有些沮喪,坐在那棵樹下,呆呆的愣神。

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人發現他不見了。早知道就該老老實實的聽話,等明天小童來了就好啊,自已非要逞什麼能。

這下好了,他被狼叼走了也沒人知道。

嗚。

他低著頭,拿剛才撿到的樹枝無聊的在地上劃拉著。蔫頭耷拉腦的,頭頂升出藍色幽怨。

不行!我還不信了,我一個大活人還能困死在這裡。

他兀的站起身來,把手裡的小木棍一扔,心一橫,清雋的臉上,滿是捨生取義一般的堅毅。雄赳赳氣昂昂的朝著一條更清幽的小路走去。

看著背影,莫名有股呆氣。

小路通幽,兩側茂密的樹枝和嫩綠豐潤葉片形成了天然的屏障,層層疊疊,蒼翠欲滴,保護著這一方純粹。

他貓著腰,掀起頭頂厚重的“幕簾”,嘩啦嘩啦的清脆聲音響起,樹葉紛紛落下,像是一場盛大的綠雨。

紛亂的樹葉遮住了他的視線,他只能不停揮舞著袖子掃開眼前的落葉和灰塵。

這條路肯定是很久沒人踏足了,樹葉上的土都積了三尺了,他一路走過去,都險些被掉落的土給活埋了。

好不容易走出來了,陽光下,他一身名貴衣服早已看不清原樣了,風塵僕僕的,簡直像是逃荒的。

黑灰糊了一臉,像是戴了個醜不拉幾的面具,一張嘴,還能向外噴出土面子來。

他像是個古董,當然是剛挖出來的。

他從小錦衣玉食,啥時候這麼狼狽過,他自已也一臉嫌棄,四處張望,想先找個有水的地方洗個澡。

剛走兩步,腳下猛的一頓,瞳孔驟然放大。土灰掉進張圓了的嘴裡,他也像是沒發現。

水沒找到,人先傻了。

他呆愣愣的看著倚躺在梨樹下的女子,移不開眼。

心臟彷彿不受控制一樣,砰砰砰的跳個沒完。

一瞬間全身血液都倒流去臉上,臉頰和耳尖通紅,雖然在土面子的遮掩下一點都看不出來。

我好像、戀愛了。

紛紛揚揚的落花,悠悠然然的隨著微風飄落。

玉雪一樣的花瓣,中間點綴著淡黃色的花蕊,夾雜著襲人清香,嫋嫋的傳了過來。

那女子一隻手墊在腦後,枕著樹幹,睡得香甜,漫天落下的繁花為她蓋上薄被,像是怕她著涼。

雪白的衣裙與淡黃的花瓣相映襯,像是最厲害的秀娘將花朵縫進裙子裡一樣,到處是生機,到處是美感。

這女子像是畫裡的花妖走出來了。

他情不自禁上前一步,看得更清楚了。

一朵梨花正正好落在了那女子的眉心,像是為她畫了個花鈿,清純中更添了一絲婉約詩意。

像是感受到了有人,她緩緩睜開了那雙清澈稚純的眸子。

一睜開眼睛,她整個人更像是活了過來,青澀靈動的少女感撲面而來。

她好奇的看著面前這個勉強可以稱作“人”的黑色物體,溜圓的眼睛眨了眨。

如果不是沒有聞到妖的氣息,她差點都以為這是哪個泥旮瘩成精了。

“你是、人?”

她歪著頭,未束的柔順發絲粘著臉頰邊,更添了一絲嫵媚。

那人還傻著,呆呆的看著她,像是還沒回過來神。

那姑娘見他沒回答,鼓了鼓腮幫子,有些生氣:“喂。我在跟你說話呢。”

聲音裡透著絲不經意的甜,讓她本來有些生氣的聲音,聽起來更嬌憨動人。

他一激靈,猛的回過神來。

連忙手忙腳亂的作揖行禮,肩膀上的灰土又撲簌簌的落了一層。

他想要說些什麼,動了動喉嚨,表情抽搐扭曲,差點被噎死。這才猛然察覺到了嘴裡幾乎要和成泥漿的土。

呸呸呸。

他連忙轉頭吐了好幾口。

一邊吐,一邊淚流滿面。兩行泥水蜿蜒流下。

太丟人了!天爺啊,降一道雷劈死我吧!啊!!!

他臉上表情變化不停,一會兒皺眉,一會兒沮喪,一會兒生無可戀,也隨著他表情的切換,他的“面具”也不斷掉渣,撲撲簌簌的,倒真像哪個泥娃娃剛從土裡被刨了出來。

逗得那姑娘散了剛才的氣,眼睛彎著,笑出了聲。

銀鈴一樣的笑聲傳來,像是一把小錘子,一下一下砸著他的心臟。

救命。她怎麼這麼可愛啊啊啊啊啊!!!

他面上面無表情,實際上心裡的小人早已經歡呼雀躍,嘭嘭嘭放起禮花了。

這就是愛情。他心裡默默的想著。

那女子不羈的拍了拍裙面上的灰,動作之間,那雙如玉長腿隱隱約約顯露出來。

她長腿一彎,下一瞬直接跳到了他跟前。

他本來不小心瞥到了那姑娘的腿,就眼神飄忽,連忙低下頭,心裡不停唸叨“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誰想到下一瞬垂著腦袋的視線內,就一下閃進來了一張精緻可愛的小臉。

素白光潔的鵝蛋臉,一雙撲閃的黑翹睫毛下,圓溜溜黑葡萄似的眼睛好奇的盯著他。

臥槽。

他被嚇了一激靈,腳下不受控制的騰騰騰退了好幾步。一句國粹差一點就罵出聲了。

不得不說他是有幾分衰氣在身的。

慌不擇路中一顆小石頭突兀出現在他腳跟後。

就聽“咚”、“嘭——嘭嘭”最後“啪嘰”一聲。

他像個彈力球一樣,乒乒乓乓的來回碰擊滾動,然後被彈走。

“交響樂”結束後,他已經鼻青臉腫的一個倒栽蔥臥倒在地了,就這樣還艱難的伸出右手,抬起了一個心酸的笑臉,表示自已沒事。

……太慘了吧。

那姑娘一臉同情的看向他,想要說些什麼話來鼓勵鼓勵他。

想了半天,吐出來一句:“你……”

卿如許努力昂起青紅腫脹的臉,一臉期待,眼睛放光,不知道她會怎麼評價自已。

姑娘:“你……挺能活啊哈哈哈。”

話一出口,她也感覺好像哪裡不對勁。但是她並不十分精通人類的語言。於是尷尬的訕笑起來。

好在陷入戀愛中的人智商都為負數,卿如許一臉盪漾的傻笑著。

嘿嘿嘿,她的意思是我好養活嗎?她想養我!我要答應嗎?要不意思意思就直接答應?那她會不會覺得我孟浪輕浮?啊啊啊啊好糾結!

他在這邊急得抓耳撓腮,那姑娘更是一臉懵,不知道自已就說了一句話,這人咋好像傻了一樣,雖然一開始好像就不精。

等等——

白裙姑娘瞪圓了眼睛,一臉驚恐。他莫不是有啥病吧!!!這玩意兒不傳染吧!要是被他咬一口我不會也傻了吧?!

嗚嗚嗚,我申請妖怪保護法庭的援助!

她咬著指甲,一臉忿忿不平。

……

雖然過程有些曲折,但是依然一人一妖也算是因此結緣了。

那妖名叫白雪,是一隻有百年修為的兔子精,平時與世隔絕也不出去,困了就在樹下睡一會兒,醒了就去周圍找點東西吃,在這兩件兔生大事之間,每天抽半個時辰修煉,因此修煉成果也只能說是勉勉強強。

她雖然修煉不上心,但是十分善良,聽卿如許說明自已的悲催遭遇之後,十分熱心的帶著他先找了個清水湖洗了個澡,讓他終於恢復了人樣。

那湖是天然的恆溫湖,裡面還有絲絲白霧蒸騰著,卿如許被蒸的一臉紅暈,當然也有害羞的原因。

雖然白雪姑娘並沒有看他,但是,第一次見面就當著心上人,哦不,是心上兔的面洗澡真的好嗎?會不會被認為浪蕩隨便啊?!

他在心裡伸出爾康手,一臉悲痛。

救命啊,我真的不是小流氓啊!

在他自已腦補的時候,白雪已經去採了一筐相思子回來了。

她倒是沒有什麼男女大防的思想。挎著籃子,哼著歌就蹦蹦跳跳的走過來了。

把她用法力洗乾淨的卿如許的衣服以及相思子一起推到他光溜溜的懷裡。

然後一眨不眨的盯著他。

意思是,衣服都給你了,你咋還不起來。

見她真的不懂,卿如許洩了氣,把赤裸的身子向水裡又埋了埋,臉上的燒紅更濃豔了,他眼神亂飄,不敢看她,支支吾吾的說讓她先走開,他才能起身出來。

白雪恍然大悟,十分高興的轉過身去。

耶。又學到了一個人類的知識。

她掰著手指頭,嘟囔著,人類在水裡的時候被盯著,就不能出水嗎?想到這,她撓了撓頭,有些疑問,這是什麼詛咒術法嗎?

那下次,有人追殺妖的時候,就把他們丟到水裡,然後——盯著他們,這樣他們就出不來啦。我要趕緊把這個訊息告訴周圍的妖。

果然,我就是最聰明的兔子哈哈哈!

那邊卿如許急急忙忙的穿衣服,不小心聽到了她的自言自語,不由得嘴角一抽,她真是——

太可愛啦!

怎麼會有這麼可愛的兔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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