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潘扯了扯嘴角,想要扯出一個故作輕鬆的弧度,但是試了幾次,很快就洩了氣。他嘴角僵硬,一動就要裂開掉渣,然後整個人土崩瓦解。

他乾脆放棄了,肩膀一鬆,像是終於放下了什麼擔子,抬起手指在腦後的布旮瘩上一扯,轉過身的同時黑布也掉了下來,他沒有伸手去接,只是略低著眉眼,任那布掉在了他腳邊,黑棕色溼噠噠的泥水將它裹了又裹,像是再也翻不了身。

暗黃不分明的燭光下,黑與白,明與暗的交界點,正是那張熟悉的臉。

只不過一身如夜黑衣的他,站在冷徹的月光下,顯得那麼的陌生。

為了行動方便,他曾經喜歡半披著的枯黃雜亂的頭髮已經全部被束了起來,乾淨的眉眼和額頭露了出來,明明連睫毛垂下來的弧度都一模一樣,卻給人一種恍若隔世之感。

他不再掙扎,苦笑一聲道:“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林系語氣依舊淡淡的,彷彿這只是擦肩而過的陌生人:“你應該知道,你的乞丐裝的並沒有多高明。”

豈止是不高明,不能說是漏洞百出,但也差不多了。

第一次見面就直奔他們一行人,時間未免太巧了點。雖然可以理解為想要找一些人傻錢多的外鄉人賺些銀兩和吃食,但是一張嘴說話卻是文縐縐的,哪裡像個乞丐,更像是哪家“微服私訪”的小少爺。

雖然身上的衣服又舊又髒,到處拼著花花綠綠的補丁,但是說起話來也有氣力的很,上來也沒有第一時間貪婪的朝荷包流連忘返,反而開始耍帥調戲姑娘,這怎麼看怎麼像是吃飽了撐的。

這清河鎮好像還沒有富到乞丐都衣食無憂,生活樂逍遙的地步吧。

更何況林染當年就是林系撿回去的,她親眼見過他是怎麼被餓的面黃肌瘦,出氣多進氣少,卻仍舊死死的拼著最後一口氣和野狗搶食的。

乾裂爆皮的嘴唇,就連血液都乾涸的像是大地的裂痕,通紅的血絲密密麻麻根根分明的纏緊眼球,大大的眼球向外凸起,眼神裡只有“活下去”三個字。

任何人看到當時的林染都不會懷疑,如果自已手裡有一塊肉,他會像瀕死的餓狼一樣撲過來廝殺著。只是為了活下去。

餓這個字可以使人瘋狂。

更何況自從阿潘跟他們一起行動之後,他就根本沒有再去找過所謂的“弟兄”,連去傳個訊息也沒有,也沒人找過他,他手裡有了食物也並沒有想過要拿回去一點給他們。那些人彷彿只活在他的話裡。

這顯然並不符合常理。

雖然後來阿潘也意識到了自已的漏洞,也盡力去彌補了,但是他之前並沒有裝過乞丐,這只是他為了接近林系他們,臨時想的一個計策。

沒有體驗就沒有生活。阿潘自以為已經天衣無縫了,沒想到這只是林系他們故意放任的計策。

他們要順著這尾大魚找到新娘事件真正的真相。

“嘖嘖嘖,沒辦法,誰讓你碰到行家了呢?”南宮雪上前兩步,將手肘搭在走進來的林染的肩上,一臉似笑非笑的感嘆著。

林染白了她一眼,用肩膀的骨頭向上頂了頂,嘴角勾起一個危險的笑。

拿開你的蹄子。

南宮雪哈了一聲,這一聲九曲十八彎的,把陰陽怪氣發揮的淋漓盡致。也回了他一個更大的白眼。

但還是順勢將胳膊肘“漫不經心”的移了回去。

這死小子可是個瘋子,在小林系面前裝的跟個狗一樣乖,指哪打哪,偶爾還故意犯個蠢來博同情。可林系一離開,這小子可不是什麼好相與的,心狠手辣,也就剩這一張皮還算作是人了。

這兩年更是進化了,天天笑意盈盈的,加上他那皮囊的蠱惑,宗門上上下下都以為他是個溫潤如玉的。

屁!

她可是見過那小子在偏山將一個女修的臉給劃了個稀巴爛。

她看過去的時候,他手裡還攥著一把小巧的十字尖刀,正懸在那女修的面前,粘稠猩紅滾燙的血液還順著刀面,“滴答滴答”的流著。

他自然察覺到了南宮雪的存在,滿不在乎的轉過頭來,凌亂汗溼的碎髮下,青澀的臉上沾著幾滴大小不一的血珠,嘴角也有,像是用硃筆勾勒的暗紋,詭異美豔到極點。他卻在笑著,眼睛微微彎著,嘴角勾出溫柔入骨的弧度。明明那笑是那樣的好看,如同雨落花苞。但是一霎一股涼氣從南宮雪的腳底板升起直到腦瓜頂,那笑怎麼看怎麼陰滲滲的。

至於為什麼南宮雪並沒有舉報出來,很簡單,那女修也不是什麼好玩意兒,仗著自已有幾分姿色,天天自詡修真界的頭號美人。腳踩好幾條船不說,還見天兒的跑到人界,想要證明自已的魅力,故意去勾引人家丈夫,要求丈夫休了妻子拋棄孩子,才能證明愛她。

也不知毀了多少個家庭。

這個社會,女子被休不知要被多少人戳著脊樑骨指指點點,孃家更是會嫌棄她們玷汙了府裡的聲譽,她們以後的日子可想而知。

其中也不乏自殺的。而且不在少數。

也不是沒追究過,但是感情這種事自古就沒有一個明確的說法,那女修一直說是那些人垂涎她的美貌,自已非要拋妻棄子的,這難道也怪她不成?

一句話讓各長老也無可奈何,只能是小懲大誡。

而這次之所以林染會冒險傷人也是這女修自找的。她嫉妒林系的容貌和天賦,又有掌門和各個長老的疼愛,不止一次的公然詆譭林系,說林系慧極必傷,是天生克人的命,一輩子冷冷清清,但凡跟她親近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

她看著身邊那些男人一臉恐懼,轉而來擁護她的樣子,眉飛色舞的,彷彿她已經取代林系,成為這凌霄宗的當家師姐了。這讓路過聽到的林染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

在沒有邊際的無盡黑暗裡,是姐姐將他從煉獄裡扒拉出來的,給他吃食,教他做人的道理,讓他像個人真正的活著。沒有姐姐,他早死了。

所以一切傷害姐姐的都得死!

但是他當時還是太弱了。考慮到如果事情鬧大了,被查出來,就免不了被趕出修真界,被趕出去倒沒什麼,可就是再也見不到姐姐了,這比殺了他還難受。

所以,他才只是劃花了她的臉。

當然,那刀刃被他塗了蟾蜍精的劇毒,不會損失她的法力道行,但是這張臉就慘了,就算是用天山雪蓮入藥,也根本沒辦法抹去疤痕,條條傷疤在本來光滑的臉蛋上會像蜈蚣一樣層層疊疊、交叉蜿蜒。

她不是最在意她的臉嗎?你在意什麼我就要毀了什麼。

他手裡攥著的小巧尖刀正是那女修其中一條魚的道侶的本命武器。

沒錯,那女修專門喜歡找已經有妻子的人風流,還美其名曰這就是修士所追求的天道自由。

……也是個很奇葩的人。

那妻子是出了名的醋缸,誰多和她道侶說一句話她都要跑過去,掐著腰,一直從太祖宗罵到後三代,唾沫橫飛,一罵罵一天,詞都不帶重複的,那功力簡直能開班授業了。

結果可想而知,一時間整個凌霄宗雞飛狗跳。

這倆人也不知道是默契,還是乾脆為了解恨,都沒有使用法術,擼起袖子直接上手就是幹。

扯頭花、撕衣服、撓臉巴子,打的不可開交。一時間頭髮、步搖釵環、碎布條、土面子直接在天上炸開,塵土飛揚。遠遠看去只能看見兩個裹著土的棕色巨型糰子彼此交鋒。

那場面,真可謂是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紅旗招展,人山人海。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個工地施工呢。

最後還是執法閣嚴長老瞪著牛眼,翹著白鬍子趕來,硬生生分開了兩位。

好不容易拽開了,這兩位壯士還是不依不饒,伸直胳膊,紅指甲在空中舞到飛起,那真是電光火石,殘影紛紛。像是得到了九陰白骨爪的真傳。

給嚴長老氣的,直跳腳罵:反了反了!

氣的他直接一人一個定身術扔了過去,然後又一個直接,丟到了執法閣。

最後被罰,一人面壁三年。雖然懲罰不重,但這次也是裡子面子丟了個精光。成了整個修真界的笑柄。

南宮雪本來也想找個機會揍她一頓,這下省事了。

林染畢竟還小,之所以最後沒被人查出來,也是南宮雪掃的尾。

也是從這件事開始,這兩個人的關係才稍稍走向了一種微妙的融洽。

但是這種表面的融洽絲毫不影響兩個人幹仗,一個一點就炸的火藥桶,一個陰陽怪氣學的頂尖高材生,這倆人湊到一起,那就真是天雷勾地火,當然,是字面意思。

這個恨不得召喚天雷劈死那個,那個還想放火燒死這個。

額……很難評就是了。

話說回來,這邊阿潘臉色越發蒼白,甚至慢慢灰敗起來。

“說吧。為什麼這麼做。”

南宮雪眼神斜去,瞥著阿潘,語氣正經起來。

“我……我……”

他嘴唇微微哆嗦著,“我”了個沒完,也不知道是不想說還是不知道從哪裡說起。

林染掏了掏耳朵,有些不耐煩:“咋的,有啥就快說,我我我我我的,不知道的還以為誰家雞打鳴了呢。”

臥槽哈哈哈哈哈哈。

南宮雪已經在心裡樂的真打鳴了,滿地打滾,林染這張破嘴是真損啊,不過不罵自已罵別人的時候,聽著居然有點爽欸。

阿潘已經完全顧不上理林染的陰陽怪氣了,他看著林系,面上複雜得要死,想要解釋一下,但是張了張嘴,又咽下去了。

磨嘰!

長安抱刀在一旁看的是如坐針氈,如芒刺背,如鯁在喉,直接一個“三如”套餐。這人咋這麼磨嘰,殺人也不過頭點地,這來來回回磨磨唧唧的,服了。

忍不住學著林染他們翻了個白眼,翻完之後覺得有點解氣,又翻了一個更大的。

嘿嘿嘿,有點好玩。

見他支支吾吾說不出個一二三來,無法,南宮雪只能接著引導他。

她右手摩挲著下顎,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兩座空白墳墓跟你關係匪淺吧。”她眯起眼睛看著他:“那兩隻兔子怕就是這次二十位新娘被辱的關鍵吧。”

當時在墳塋地,還沒等林系他倆說什麼,他已經急吼吼的竄了過來,雖然後面竭力保持著冷靜,為了分散注意力甚至還故意耍寶。

但是,下意識是不會騙人的。

那兩隻兔子一定對他非常重要。

南宮雪的話像是一個突破口,讓他積壓多年的情緒一下子噴發出來。

他猛的抬頭,巨大的情感洩洪讓他整個人被衝的扭曲起來,臉上的肌肉有些痙攣的抽動著:“沒錯,是我乾的。”他右手捂著臉,神經質的笑了開來。

“知道我為什麼這麼做嗎?”他手指分開,右眼從指縫中撞了出來。

黑色瞳孔幾乎要佔滿整個眼球,那隻眼睛,像是漆黑無盡的深淵。

“那是我姨母和我才出生的小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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