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冬的到來，讓傍晚的山嶺帶著一絲寂寥。
針葉樹下，一頭棕黑色的斑羚正不停地拱著地面，在積雪之下尋找草葉。它的嘴來回磨動著，以此咀嚼口中的細草，長在兩側的黑眼則是眺望著遠處，是一堵直至視線盡頭的高牆。
臥在雪中群山上的“冰龍”呈現著冰冷和莊嚴，百尺石牆高不可越，好似在告知所有生物，它，就是世界的盡頭。
回到了長牆的北面，帕爾靠坐在地洞旁的黑巖，想到五天前的那個夜晚，他仍心有餘悸，左胸處現在都還隱隱作痛。忽然，一頭龐然大物摔落在他身前的雪地裡，斑羚的嘴裡還銜著幾支細草。
拉恩從黑巖後面走了出來，一句話沒說，揚腳給尚有餘溫的斑羚屍體翻了身，隨即揮落大斧砍下一條後腿。他單手拿起後腿，撕咬下一大塊肉，啜飲鮮血，下半臉迅速染得暗紅，冒出的熱氣在雪中蒸騰如煙。
“怎麼？還在害怕呢？”拉恩的獨眼注視著帕爾，咧嘴一笑，張著他那鮮紅的大口。
對於他的嘲諷，帕爾已經司空見慣，但這一次他沒有反駁，反問道：“難道你沒有嗎？”
聞言，拉恩冷沉著臉，要說絲毫不害怕，是假。關於那個人，他們倒是有耳聞。
雖然如今的高地林早已不從於奧頓的統御，不再參與南下之戰，但他們也或多或少地從別人那裡聽說了，說，四年前的那場南下之戰，有一個南境人，年紀輕輕，持一柄長槍在戰場中衝鋒陷陣，以著他那一身極其強橫的雷靈力，憑一己之力就殺死了上百個艾瓦克勇士。
他們本以為，在放完火之後輕易就能走掉，怎麼也沒想到會碰見洛雲川這個殺神，以一敵四還佔盡上風，他的實力比傳言中更強。巴里戰死，萊特也被留在了那，加上之前被北束殺死的馬庫斯和科伯，他們六人出發，到如今卻只剩他們兩人。就因為輕信了那個該死的衛司。
“等回去之後，衛司要不給些額外的好處，他就別想要好過！”拉恩氣不打一處來，啐了一口唾沫。
帕爾摸著胸口的傷處，藉著月光眺望南境人建起的那條長牆。對於什麼獎勵他絲毫沒有興趣，這一次出行，他信念破裂，現在的他只想快點回到高地林，抱著妻兒好好睡一覺，然後隱退偏處，不問世事。
……
次日拂曉。
霍蘇跪在墓前一直看著石碑，已經失去了一部分靈魂，石碑的後面是被冰雪覆蓋的新土。
他的頭頂和兩肩滿是落雪，已經在這裡跪了一晚。
北束也站在一旁，佇立了整夜。
昨晚，在城衛軍的幫助下，已經安葬好了所有的村民。
霍蘇面前的這個墓，是他自己一點一點挖出來的，即便揮舞鐵鍬的纖弱手臂因為脫力變得顫抖不停，他也咬牙堅持，只因為在裡面長睡的人，是亦如他生母的華姨。當碑文最後一筆刻下的時候，無盡的悲痛和絕望湧上了他的心頭，彷彿要被撕裂開來。
整個夜裡，霍蘇的腦海全都是和華姨共度的點點滴滴，還有那些鄰里的音容笑貌，青峪村裡二十年的美好時光，如今只能成為回憶，永遠定格在心裡。
世界總會變得孤獨，命運坎坷幾多，人也終究要前行。
他不能被擊垮。
霍蘇嘗試起身，可是雙腿早已變得僵硬無比。一隻皎白的手伸了過來，在他眼中，就如黑夜裡的月。
“昨天我看到了。”霍蘇的聲音很小，他的目光停留在石碑上的名字。
“看到什麼？”
“你的手。”霍蘇看著北束，輕聲問，“你是靈士，對嗎？”他的眼裡充滿懇切，渴求真話。
那時的對峙，那些城衛軍並沒有注意到北束揹著那隻的手，冰藍流轉，滿結寒晶。但霍蘇看到了。
他的一切都在村子裡，如今全都不復存在了，眼前是他現在唯一相信的人。
“嗯。”這是北束給他的答覆。
北束並不是想要刻意隱瞞，起初他剛遭遇了刺殺，確實是有一些防備心，但相處過後，他知道了霍蘇是一個善良淳樸的普通人。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多，便越危險，他只是不想讓霍蘇受到影響，一如平常的生活就好。
自當從城衛軍的口中得知了關於紅巖城的事情後，這一整晚北束想了很多，理清了頭緒。
那幾個高地林的人肯定是為了尋找他的下落，才來到了村子，如果不是因為他，村子或許就不會遭受劫難，霍蘇也就不會失去他的華姨，還有那些從小熟識的村民。
內疚，難過，如一把利刃，割裂著北束的心臟。他不知該如何啟口，說這一切其實全都該怪他。
“那你身上的傷也不是被熊抓的了，哪有熊那麼厲害。”霍蘇的臉色緩和了一些，向北束問道，“是那幾個卡冥人打傷你的嗎？”
北束點了點頭，內心掙扎良久，他實在不忍心欺騙霍蘇，終於還是說出了口。
“他們到村子，也是為了找我，不是我......如果不是因為我......華姨也不會死。”北束的聲音越來越低。
這麼多天以來，華姨時時刻刻都被唸叨在霍蘇的嘴邊，北束也從中看到了老師的影子，試想，如果是老師遭遇了不測，他肯定遠不如霍蘇堅強。
北束紅了眼眶，淚水滑落。當霍蘇將他擁過，感受到後背上輕柔的雙手時，北束繃緊的情緒一時支離破碎，痛哭流涕。
霍蘇不怪他，怎麼可能會怪他？北束明明也是受害者，痛苦全都是由卡冥人帶來的。
該怪的，是卡冥人！
“那幾個卡冥人很厲害嗎？你是靈士都打不過。”霍蘇問道。他對靈士沒有概念，只知道靈士是一群特別厲害的人。
“很厲害，但是沒我厲害。”北束還有些抽泣地說道，他用手掌努力地擦拭著眼淚。
他並沒有託大，那一晚是被突襲了，即便如此也依舊反殺了兩人，如果是做好準備，正面戰鬥的話，北束有底氣能勝過他們。
霍蘇直視著北束的雙眸，透著堅定和認真。
“你能教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