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裡瀰漫著書墨的味道，四周擺滿了高高的木書架，架上書籍林林總總，還有許多沒有裝訂成冊的老舊紙張。
房間中央，一張巨大的沙盤佔據了半個空間，原本寬敞的房間看上去就顯得有了幾分擁擠。
此刻的洛明彰沒有穿著他那副鎧甲，只是一身樸素的棉麻灰衣，上面還有幾處用針線縫補過的皺褶，如庶民般的儉樸，與世人眼中威武雄壯的大統帥形象截然不同。從拱窗斜射進來幾絲輝芒，他的身影在微弱的光線裡顯得有幾分落寂，像是深思熟慮的孤獨智者。
他深炯的目光在沙盤上流轉，錯綜複雜的地形地貌全都被精細地刻畫在了上面，山地起伏、城鎮坐落、河流蜿蜒，還有星羅棋佈的湖泊，世曜的每一處國土，都栩栩如生地呈現在了身前巨大的沙盤，細緻入微。
洛明彰兩隻手臂撐在沙盤邊側，像是撐著一個沉重的世界。
長牆的糧草主要由五座城池供給，其中之一的紅巖城坐落於大萬山脈南側的一片丘陵地帶，位於凝天關的西南方向，兩地之間實際直線距離五百一十三里。作為凝天關等關隘的糧源，紅巖城的糧倉裡儲存著大量為長冬準備的糧秣，可六天前卻被卡冥人燒了一大半。
洛明彰自然明白，卡冥人是打算在大雪封山之前發動南侵，看準了這個節骨眼放火燒糧，意圖逼迫他們遣散兵力，提前將糧草運至長牆。
明知是圈套，現在也不得不做。
因為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卡冥人也潛入了進來，若要是再起火，沒了糧草，不用卡冥人進攻，長牆的大軍都熬不過這個長冬。
“讓莊將軍過來一趟。”
“是。”
房門外，腳步匆匆離去，沒過多久莊應人便趕了過來，推門而入。
“大統帥。”
“應人，你覺得運糧的兵力該從哪裡調？”洛明彰開口詢問道，想聽一聽莊應人有什麼想法。
莊應人走到沙盤前，託著下頜，目光隨著洛明彰一同掃視著面前，眉頭緊鎖，默默地思量。
“反正不能從我們這裡調。”莊應人認真地說。
他們都明白，這一次，卡冥人依舊會以凝天關為主要進攻目標。其他關隘所處的地形並不利於卡冥人大軍的快速推進，即便是成功攻下了關隘，別處關隘的軍隊也能很快地沿著長牆趕來，進行包夾。
卡冥人只有攻下凝天關，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沿著所處的這條寬大的山谷衝出大萬山脈，威脅到世曜國土。
“要不就從離供糧城最近的關隘中分別調取一部分兵力，沿著小路去到城裡。”莊應人提出建議，說道，“這樣的話，能將整個運糧的時間縮到最短，好及時回防。”
“我認為其他的地方可以先緩一緩，只需要先考慮紅巖城。”以洛明彰對卡冥人的瞭解，即使他們再想放火，去燒燬其餘四處城池的可能性也並不大。
莊應人沒有說話，知道洛明彰肯定是有更周全的考慮，他靜靜地等待著。
只見洛明彰轉身走到後方的書架前，嫻熟地從書架上取下一張摺疊好的圖紙，招呼莊應人來到房間裡唯一的書桌前。
洛明彰攤開了手裡的圖紙，平鋪在了桌面，他取火點亮了桌上的油燈，憑著微弱的黃光，圖紙上變得清晰起來，是一幅相比沙盤更加詳細的地圖，上面繪製著長牆附近的區域。
“我打算從這裡調。”洛明彰伸出手指，點在了地圖上的一個位置。
莊應人立即伸頭湊向前去，雙手撐著書桌的邊緣，目光緊緊盯著洛明彰所指的地方。
“北門關？”
洛明彰所指的北門關是離凝天關最近的一個關隘，在西側一百五十里處，離紅巖城更近一些。
“從北門關裡調取一半的兵力去運送糧草，能保持其他關隘的鎮守兵力，以防進攻。”洛明彰解釋道，“即便是卡冥人進攻北門關，我們也能從凝天關快速趕往支援。”
“的確不錯。”莊應人顯然十分認同洛明彰的話，繼續說，“而且北門關離紅巖城近，沿小路直南而下，五天就能到紅巖城，快一些的話，四天就行。”
然而，洛明彰卻搖了搖頭，“不走小路。”他的手指在地圖上滑動，“讓軍隊順著長牆過來凝天關，從凝天關出發，沿著山谷南下到紅巖城，運上糧草再原路返回凝天關，雖然往返會多花費一些時間，但是更安全。”
莊應人明白用意，在北門關軍隊兩次經過凝天關的時候，可以增加這裡的防守力量，以便抵禦卡冥人的進攻。
“等軍隊運糧入關後，再繼續讓他們沿著長牆，到其他關隘當中，陸續運送餘下四座城裡的糧草。”洛明彰繼續地說道，“耗時會長久一些，但是最穩妥，我們只需要多留意北門關那邊的動靜。”
莊應人同意，這確實是最好的方法。
“大統帥，那我現在就去準備書信傳令。”莊應人站直了身體，恭敬地說道。
洛明彰點了點頭。
莊應人離開過後，洛明彰將桌上的地圖重新摺疊好，將其小心翼翼地放置到了書架的原位，轉身經過那扇拱窗的時候，洛明彰才注意到飄落進來的雪花，外面又開始下起了小雪。停下腳步，他靜靜地看著窗外的雪景，感覺到空中的每一片雪花都好似帶著冰冷的威脅。
他並不太喜歡雪，特別是長冬時節的雪，在他的印象裡，長冬之雪總是為世曜帶來危機。
洛明彰伸出手，接起一片飄落的雪花，凝視著，彷彿都能聽到卡冥人沉重的腳步聲在裡面迴響，他緊緊握上了手，將這片雪花融化。
還不夠，還不夠。
洛明彰重新回到書桌前，靜靜地坐下，他拿起筆來，開始在一張信紙上書寫著，房間內陷入靜謐，只有筆尖劃過紙張和微風輕拂書頁的聲音。
油燈上的火苗不斷閃動，搖曳著他側臉的影子。
並沒有過太久，洛明彰便放下了筆，他把寫好的信件塞進信封裡，封好口，蓋上了凝天關的印章。他起身走到門口，推開了門，寒意夾著細雪瞬間湧到了身上，卻絲毫沒能影響到他邁出的步伐。
關隘內，士兵們身披厚重的鎧甲，整齊地排列在雪中訓練，為即將到來的大戰做準備，齊聲的吶喊回蕩在河谷的古老石壁之間，充滿了決心。
雪中的凝天關，更能讓人感受出它的堅韌，相信能經受住任何風雨的洗禮。
洛明彰來到了一座石塔，這是關隘裡最高的建築，有十幾米高，在石塔的頂層養著很多信鳥。
“大統帥。”石塔門口的信使還沒等洛明彰停腳，就已經向他行了軍禮。
洛明彰將手裡的信封遞給信使，交待了吩咐。
“是。”信使應許答道，隨後拉開了石塔的門，攀梯上塔。
片刻，一隻信鳥從上方的窗戶振翅騰飛，它的腿上綁著洛明彰的信件。
這一封信，或許就是將來的希望。
洛明彰的目光隨著信鳥，飄向南方的天空，直至信鳥的蹤影隱沒在風雪裡，也沒有收回目光。
他的雙眼，可以望穿風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