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皇帝寢宮中離開的時候，夜色已經深了。
皇帝如今已經病重得起不來床，雙眼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只剩下了深深的無力和疲憊。
段傾黛藉著月光回東宮。
秋天已經過去了，天也漸漸冷了下來。
蕭玄霈和蕭聞域正在御書房處理著這麼些天皇帝尚未處理的政務。皇帝病重，政務自然就落到了兩人身上。朝廷之中聽聞皇帝病倒，許多官員也已經隱隱有了些心思。
只不過他們二人向來只是明面上過得去，御書房此刻氣氛冷的很。
天色晚了，幾個宮女掌完燈就離開了。兩人坐在下方的書案邊批奏摺，一東一西。
燭影晃動，靜的只聽得見燭芯燈油燃燒的細微之聲，還伴有毛筆滑動的聲響。
“皇兄若是照顧不好她，不如早早的放手，何必就這麼拖累了她？”
蕭玄霈的手微不可察得頓了一下，繼續拿著毛筆批劃。“五弟還是管好自己，不必總是記掛你的皇嫂才是。”
“可我聽聞皇嫂在東宮被人下毒，在皇兄你自己的地盤、你的眼皮的下還能叫人害了她，皇兄當真是糊塗了。”蕭聞域抬起頭看了一眼坐在對面的蕭玄霈，嘲諷道：“莫不是皇兄故意不叫人阻攔，好將這件事扣在我和母妃身上......如若不然，父皇怎會如此重罰母妃。”
“皇兄說會護好她。嘴上說的冠冕堂皇，可還是將她置於危險之中。”
蕭玄霈臉色不善。
“五弟與其同我浪費口舌，不如好好約束良妃。叫她仔細著自己的手，別再做那傷天害理的事。”
蕭聞域抬起頭。
如果連蕭玄霈都這麼說，那這件事當真是自己母妃做的？
他從青州回來，就聽聞皇帝關了母妃禁閉。他也暗中查過了，才知道段傾黛中毒一事。母后身邊伺候的人都被父皇處死了。他查到一半，便什麼也查不出來了。
他也只能猜測這是蕭玄霈的計謀，用來幫助皇后扳倒良妃。
看來不是。
蕭玄霈合上最後一本奏摺，放下毛筆。
“五弟深受父皇看重，可也不能因此不顧著綱常人倫。”蕭玄霈站起身，伸手撫平袖口上的褶皺，“你對阿黛所做的事情我不是一概不知。我不管你顧不顧惜自己的前程，可你最好別拖累她，讓她平白受人議論凌辱。”
“你可以不要臉面名聲，她不行。”
阿黛是女子，又活在宮中。即便有些話不是真的，可也沒人會在意是不是真的。只要他們願意聽願意信，誰又會在意清不清白呢？
光是流言就已經能讓她無法翻身。若是出了一點差錯，稍有不慎便會死無葬身之地。
“皇兄。”
蕭聞域也站了起來，他看著太子的背影，並未退半點步。“她絕非池中物，更不該被困在這個宮裡為了與她人分一個男子的寵愛而鬥得天昏地暗。宮裡不適合她，你不該把她強留在這個火坑。”
蕭玄霈轉過身，定定的看了一眼蕭聞域。
他與自己長得並不相似。蕭聞域的臉龐在燭影下更顯堅毅，他的鳳眸之中透著認真，彷彿此生他就認定了段傾黛一般。
蕭玄霈勾了勾唇。
“你覺得她是被困在華麗的籠柩之中的鷹，不該被困在這四四方方的天之中。”
“你覺得宮中是火坑，你想救她出去。”蕭玄霈望向這個並不親厚的弟弟，“可這一切都是你覺得，那你有沒有問過她願不願意出這個火坑？”
蕭玄霈望著愣住的蕭聞域，神情淡薄卻認真。
“你有沒有問過她願不願跟你走？”
蕭聞域停頓的時間略長，眼中閃過遲疑。
他沒有問過。
“你自以為拯救了她，自以為很瞭解她心中所求。"蕭玄霈瞭然，“可這只是你自己的意願罷了。”
“你並沒有尊重過她的意願。”
蕭聞域張了張嘴似要反駁，又頓住了。他看著轉身離開的蕭玄霈，“那你呢？你尊重過她的意願？你難道問過她是否願意嫁過來？她究竟是心甘情願嫁與你還是因為皇命不可違抗......你難道問過？”
蕭玄霈腳步一頓，轉過身來。
“我確實沒有問過她，可阿黛並未拒絕過我。”他大方承認，又說：“可若有一天她不願在這裡了，只要她開口與我說。若是她想離開，我不會阻攔半分。”
蕭聞域再說不出一句話來。
從御書房出來，外頭已經在飄著雪花。
清舟給蕭玄霈撐起傘，擋住了一片片雪白的寒冷。
“殿下，五皇子看娘娘的眼神並不清白，況且這些年他處處與您作對，你何必多費口舌，他也未必肯聽。”
蕭玄霈垂眼掃過紛紛落下的雪花，“他雖與我不親厚，可並不是窮兇極惡之人，也未必真的要這個皇位。他只是沒有看清楚而已。”
“希望他能聽得進去我這番話。”
清舟不明白，蕭玄霈卻不願再多說。“眼瞧著冬日又到了，梅花也該開了。”
阿黛最喜歡紅梅了。
蕭玄霈繼續朝著東宮走，“阿黛許久未見家人，從侯府回來可還高興？”
“許是聽聞陛下病重著急回宮，太子妃傷心。”
蕭玄霈點點頭，“那御林軍前幾日不是換了一個統領？”
“是，已經按照您的吩咐都準備妥當了，副統領是咱們的人。”清舟頓了頓，又說，“只是那個統領鄭將軍並不安分。”
“他著急立功，當然不安分。”蕭玄霈笑了笑，“看好他。”
“是。”
“青州那邊也要仔細看著，有什麼風吹草動立刻稟報。”蕭玄霈解了身上的斗篷銀狐裘斗篷，遞給清舟。
清舟剛收好傘，又接過斗篷。
他看到蕭玄霈進了自己的寢宮，並沒有要去如往常一般太子妃寢殿的意思。他不由得出口問上一二，“殿下今夜不去陪娘娘？”
“不了。”蕭玄霈搖搖頭，“外頭剛下著雪，我身上沾了不少寒氣，也還冷著。去她的寢宮也只會讓她染了風寒。況且這個時辰，阿黛應該已經睡下了。”
“就不必再去吵醒了她，讓她好好休息吧。”
清舟點點頭，“還是殿下想的周到。”
“把她放在心上，自然會想的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