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過完年,大正月的連元宵節都沒過的,就破土動工建廠。
這在北方人看來,那是完全沒法理解的。
當然,這跟南北氣候差異有關。
畢竟剛過完年,天寒地凍的,在北方是沒法開工搞建設的。
但主要還是在於觀念上。
南方人利益第一,講究實效。
而北方人則把年節看得比較重。
魏紅和鵝擰現在也已經有了南方人的效率觀念。
同時被他們調動起效率來的,還有透過富貴從昌安市請來的建築公司。
作為北方的建築的公司,能在正月初十之前就把人馬召集起來,並且趕到江南省的工地就位。
確實是公司成立以來效率最高的一次。
工地的奠基儀式在年前已經舉行過了。
建築公司來到之後,先在最短的時間之內搭建好了工棚,把人馬安置好。
正月十二這天,是工地正式開工的日子。
從一大早,就有大批的工作人員在工地上往來穿梭,佈置開工儀式的會場。
然後漸漸的,就見有很多高階轎車進入工地現場。
還有一輛輛鋥明瓦亮的高階旅遊車拉著來賓到來。
昌安建築公司這些從北方帶過來的建築工人們站在外圍看熱鬧。
看著這樣的排場,大家都議論紛紛:
“咱們建的這個服裝廠是什麼來頭?
怎麼這麼大排場!”
“據說是梁紅服裝集團的廠子。”
“哦,怪不得呢,梁紅服裝集團那可是大公司啊!”
“那當然了,梁紅服裝集團的幾個服裝品牌,那可都是大牌子!”
有的工人就嘖嘖讚歎:“南方人有錢人就是多!
那麼大一個服裝集團,也是私人企業。
這家公司的老闆那得多有錢啊!”
“是啊,有錢啊!”也有的工人酸溜溜的說:
“現在這社會,有錢就是大爺。
你們看那些來參加開工儀式的,一個個腆著大肚子,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這人啊,一旦有了錢,誰都得給你捧場!”
還有的建築工人就發牢騷:“他麼的南方人就是鑽進錢眼裡去了。
大正月的不好好過年,這才初幾啊就把咱們拉來給他賣命。
我家裡還有幾門親戚沒來呢,這不是公司就讓跟著來南方。
他麼的來南方這麼遠,不知道幾個月才能回家一趟?
大過年的老婆還沒摟夠呢!”
別人就懟他:“沒摟夠就接著在家摟老婆唄,誰也沒逼著你來啊。
你要是不想來,人家總不能把你綁了來吧!”
這人就洩氣了:“他麼的還不是讓人家的錢給饞的來了。
上南方來有補助,工資比在咱們本地高。
我能不來嗎我!”
大家就笑:“那你還牢騷個屁啊!”
旁邊一個比較消瘦,看起來有些斯文的工人附和說道:
“是啊,咱們之所以大正月拋家舍業跟著來南方,還不就是饞人家的錢嘛!”
那些工人看著這個斯文人:“你看著面生啊,你是幾公司的?”
“我是新來的。”斯文人有些靦腆的,還略帶討好地笑笑:
“我以前沒幹過建築。
這不是正月初六我們村委的喇叭就吆喝,替咱們公司在村裡招收工人。
說是來南方幹工地,工資很高。
我這不就是讓人家的錢給饞的來了!”
別人就說:“原來你是生手啊,那你的工資也高不到哪裡去啊!”
斯文人點著頭笑道:“對對對,咱們這些一起來的,我工資最低。
可是我都打聽了,如果在咱們本地剛上工地,工資更低。
反正到哪裡都是學徒,跟著來南方至少工資能高一點兒。”
一個工人說道:“看你這樣子,以前沒下過苦力吧?”
斯文人靦腆地笑道:“以前沒下過苦力,但是這幾年也鍛鍊開了。”
“你以前是幹什麼的?”
“年輕的時候,我是公社放映隊的。”
“哦——”有年齡稍大點的工人立刻衝斯文人挑起大指:
“放映員,在以前的時候那可是老牛逼了。
我小的時候,村裡放電影,我興奮的晚飯都來不及吃。
那時候就是抱了很多石頭圈起來,佔地方,不讓別人過來佔了我的好位置。
那時候的好位置,就是挨著放映機。
你們這些放映員,那時候實在是太風光了!”
斯文人在對方的話語中,有些喃喃地說:“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滄海桑田,今非昔比啊!”
雖然南方氣溫高,但畢竟是正月裡,人的體感還是有些冷。
這人籠著手,但是單薄的身體還是因為春寒料峭而有些瑟縮。
他抬頭看向遠方,似乎看到了從前時候風光無限的自己。
沒錯,這人正是鍾振軍。
年前的時候,他們家的經濟狀況就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逼得他在臘月裡再次去鎮政府,不管是想賴著鎮上還是跪著鎮上。
他只想讓鎮上給自己想想辦法,搞點錢。
可是,本鎮不止他一個放映員,甚至全國所有的放映員都是跟他一樣的情況。
雖然名義上在編,但是因為放映隊早就無事可幹。
啥活不幹,也就沒工資沒社保的。
對於這部分人員,所有人都是自謀生路。
所以不管鍾振軍怎麼求鎮上,鎮上的工作人員依然是表示愛莫能助。
最讓鍾振軍感到不舒服的,是他出來的時候,在鎮政府大院裡還看到大倉了。
雖然大倉只是瞥了他一眼,就面無表情地進去了。
但是對於鍾振軍來說,他卻是發自內心地感覺到了自慚形穢。
因為他在寒風中是騎著一輛破腳踏車來的。
穿的也十分寒酸。
可是看看大倉,居然開著一輛豐田子彈頭過來的。
那車鋥明瓦亮,外觀看起來就像一顆出膛的子彈一樣線條流暢。
自己跟大倉比起來,身份早已是天壤之別。
如果從一開始,他就比不過大倉,此時此刻也不會這麼難受。
關鍵是,從前的大倉家孤兒寡母,生活困難。
而他卻是風光無限的公社放映員,當時人人羨慕的八大員之一。
時過境遷,今非昔比,那種高低顛倒的失衡感,讓他心裡就像被老鼠咬了一樣難受。
同時,他還想到了從前剛跟魏紅離婚時候的情景。
雖然現在鎮政府已經新建了樓房,跟以前一水的平房不一樣了。
但那時候的鎮政府就是在這個位置。
在這個大院裡,大倉正好碰上他和魏紅辦完離婚手續。
當時的大倉眼含熱淚,把他頂到牆上,差點沒掐死他。
俱往矣,所有的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現在大倉跟他再次在鎮政府大院相遇,給予他的也只是冷冷的一瞥而已。
鍾振軍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家裡還有年老體衰的父母,惡語相向的醜老婆。
以及三個正在齊刷刷成長的兒子。
好容易東拼西湊,把年過完了。
過完年,他準備要去賣苦力掙錢了。
巧的是昌安建築公司招工人去南方幹工地,工資高。
鍾振軍毫不猶豫就報了名,跟著一起來到了南方。
正如剛才跟那些工人談論的那樣,他就是讓人家的錢饞了來的。
他太需要錢了。
這些年以來他雖然受窮,可是除了種地,也從沒幹過苦力活。
但現在他已經不得不幹苦力。
抱著這樣的心態在正月初幾就來到南方。
剛剛來到這裡,一下車就像行軍打仗一樣開始搭建工棚。
南方的氣溫雖然比北方高一點,但是大正月裡還是很冷。
而且跟北方的乾冷不一樣,這裡是溼冷。
尤其是在這樣簡易搭建起來的工棚裡,那是尤其的又溼又冷。
他帶來的那點薄薄的被褥,來到這樣的環境裡,簡直就像蘸了水一樣又涼又重。
他頂著這床溼透了的被子瑟縮了一夜,幾乎沒能閤眼。
早上頂著倆黑眼圈起來,整個人又冷又困,可謂是人困馬乏。
可是想到今天就要正式開工,馬上就要進入自己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了的苦力時刻。
人困馬乏的鐘振軍感到一陣陣的絕望。
他覺得人活一世實在是太不容易了。
太難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這個工地上能不能堅持下去?
太陽昇起來了,他身上暖和一些了,心情感覺有了些許好轉。
對於在這個工地堅持幹下去,似乎又有了一些信心。
主席臺早已搭好,來賓們也都就位。
主要領導和來賓們在前排就坐,後面和兩邊都擠滿了來賓。
即使是那些站著的來賓,一個個看起來也都身份不低。
這時候主持人宣佈,有請梁紅服裝集團的董事長梁建光先生,總經理魏紅女士,講話。
於是,臺上臺下立刻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而外圍跟著看熱鬧的鐘振軍,耳朵裡卻是發出雷鳴一般的嗡嗡聲!
因為他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魏紅!
而且,他也知道魏紅嫁給了梁家河的一個光棍,外號叫鵝擰。
他也是聽別人說的,知道鵝擰的大號叫梁建光。
他也聽別人說過,鵝擰和魏紅後來去了滬海乾服裝生意。
據說乾的挺大的。
別人說他們乾的挺大,但兩口子都比較低調。
所以對於他們幹服裝到底幹得有多大,別人也沒有數。
想來,最多就是在大城市賣衣服,有倆臭錢而已吧?
可是鍾振軍萬萬沒想到,梁紅服裝集團,居然是他倆人的。
那個魏紅,可是自己曾經的老婆啊。
那個曾經深愛著自己愛到骨子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