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水縣往南三十里外的一個深山密林的湯池山莊裡,於老太監剛剛從湯池裡被人扶出來,一邊坐在圈椅上,披著個軟巾,享受著小內監鬆鬆他本來就鬆垮的皮肉,一邊拿著個巴掌大的紫砂笠冒小茶壺,一口一口的嘬著,

“嗯~,不錯,給咱家大點兒勁兒,就後脖子這兒。”

小內監雙手齊用,啪啪啪,自己的手都按紅了,也不知是被湯池子燻的,還是給人家累的,滿臉都是汗,還得操著心:

“師父,您看咱們就住這麼近,離太……離前朝餘孽那就幾十裡,快馬盞茶的時間就到了,小的這心裡……”

“怕什麼?”,老於太監十分瞧不上他這份膽子,不屑道:“瞧你那點兒芝麻綠豆的膽子,雜家要是像你一樣,再混上個幾輩子,也當不上大內總管。”

說完再嘬一口茶,翹著二郎腿兒教導:“好叫你們知道,這湯池莊子環莊圍繞,最是掩人氣味兒,還撒上了藥,別說是茫茫山林不好尋了,就是長了狗鼻子,帶上獵犬,他也找不著!”

“師父好手段,小的要學的還多著呢!”

“哼~!”於老太監不屑的哼一聲,起身吩咐道:“走吧!”

出來湯池,穿戴好衣服,路過燈火通明的外殿,看著銅鏡裡映出來的身影,下意識的挺了挺脊背,總覺得這幾天駝背好了許多,

在宮裡弓背彎腰的侍候了一輩子,終於也做了幾天人了!

“啟稟大總管,人回來了。”

“讓他進來!”

“是!”

門開啟,捂著手臂的黑衣男人一進來便跪倒在地,稟報道:

“稟報總管,事情都已經辦妥了,一共砍掉了一個老將的腿,一個新秀的手,其他兩個至少也是重傷,現如今他們的宴席上,只怕早就炸了鍋了,誰能想到早就卸甲的老將被我們的人引去了,這才能僥倖得手。只是那餘孽身邊能人無數,咬的跟狗一樣緊,折損了許多人手,所幸除了屬下,沒人知道總管的落腳之地,在林子裡繞了遠路耽擱了一天,這才敢回來。”

“嗯,你做事,咱家向來放心。”

“只是我們的人,到底是被抓了活口!”

“這有什麼?”,於老太監十分的不放在心上,把小茶壺往桌子上一扔,像是丟了幾棵蘿蔔一樣隨意:

“不怕他們知道,咱們陛下和這些人,早就是死敵,只可惜人手摺損了,沒能知道到底是哪位神醫救人的盛況!”

小內監忙忙碌碌撿茶壺,擦桌子,重新上新茶倒水。

於老太監蹙眉:“愣著幹什麼?還不趕緊給這位大人斟酒?”

“是!”

小內監趕緊走到屏風後,端起早就準備好的酒壺,給黑衣人斟酒,端著托盤出來,又等著他喝了,這才退到了於老太監的身後,

於老太監說:“不急,能不能治好傷,到底有沒有神醫?是哪位神醫出的手,早晚都會有訊息,擎等著柳家發不發喪吧!”

黑衣人問:“總管大人,小的有一事不明,為何一定要找到神醫,就算能接上,許以厚祿自有人來,不來又怎樣?三教九流的,用得著費這般大的曲折?”

“你懂什麼?蠢貨!”,於老太監端起茶壺,在手裡把玩半晌這才說道:

“是真有神醫有這兩把刷子,能救得了這前朝餘孽,神乎其技把瀕死的人從閻王手裡拉了回來,把斷了的筋脈都給接上了,還是當初的黑甲統領,本來就吃裡扒外沒動過手鏟除呢?”

要知道,黑甲軍可是月餘都沒有動靜了,任何事都做不成,鬧得到處風雨,告示滿天飛,還給京都發過有陰兵借道的密信,說什麼有一男一女是怎樣奇門遁甲的高人,

處處都是蹊蹺。

“而如果,這些都是真的?”

“能在那種時候,把人救出來,救走,救活,必然不是個凡夫俗子,藏的那樣深,對於重傷是怎麼治好的緘口不提,也許,這就是君澤的秘密。”

“總管,找到君澤的秘密,就能殺了他嗎?”

“蠢貨,你當那麼容易呢?否則要咱家親自跑這一趟做什麼?”

“……”

“只有知道他背後的高人,知道他背後倚仗的是什麼?才更好動手……,這世道,哪有絕對能成的事,不過是走一步進一步,走一步算百步,時刻尋找他的破綻罷了。”

“總管高明!”

“收起你的油嘴滑舌,咱家問你,你知道一個能治殤腐的大夫,對朝廷的大軍意味著什麼?若能有秘方做成批次的神藥……”

說到這殤腐之症,行伍之人在熟悉不過,黑衣人也正色,緊緊的扶著胳膊上的傷口,想到昨日打鬥之中,是被柳老將軍隨手抄了個馬蹬子劃傷的,他便覺得傷口腫脹的厲害,頭也昏昏沉沉的,臉色越發不正常。

於老太監:“滾下去療傷吧!”

“是是是!”

人走了,於老太監獨自喃喃:“不過這餘孽毀了臉倒是真的!”

他說罷,讓小徒弟拿來兩張紙,一張是曾經黑甲統領送上京都的刺面圖,一張是最近從北地蒐羅的君澤太子如今的毀容臉,

兩張都拿在手裡,湊在燭火下看,邊看邊感嘆:“不愧是她的兒子,真是個人物,一樣的硬骨頭,自己燙自己活生生熨平了字,當真是下得去手啊,只是……”,他瞅著自己的老花眼感嘆:

“……只是這畫像的,到底看不太清,為何有些小字都沒有了呢?像沒刻過一樣?哪裡的問題?把燭火多點幾根。”

“是!”

小內監自去找火燭來點,山野湯池別莊,才剛剛住下,也可能明天就要換地方,所以許多行李都在車上,自然火燭也是,

屋子裡,就只剩下於老太監一個人了,

一隻散發著綠光的小飛蟲從門縫裡飛了進來,飛到了桌子上的畫像上方,

“哼,沒想到深秋了還有流螢!”於老太監到底是來了些閒情雅緻,伸手,抓不到,再伸手,小蟲飛,再伸手,小蟲上下飛……左右飛……

“哼,畜牲,朝生暮死,湊的那麼近你識字嗎?只可惜這兩張畫像,到底是畫工粗糙了些,君澤太子的臉上的傷勢,看不太清啊!”

一道凌厲的聲音在門外響起:“看不太清的話,孤離得近一點,讓你仔細看看?”

於老太監的心裡咯噔一下,

話音還沒落,門被哐當一腳踹開,能清清楚楚的看到院子裡的守衛已經被人悄無聲息的拿下了。

樓君澤踏著月色進來,

“孤記得,你給母后杖刑的那一年,孤才六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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