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湖打了青菜豬肝粥,放得沒那麼燙了,扶起一個娃娃臉的小戰士給餵飯。

小戰士很不好意思:“同志,我自己來吧.”

弘湖看了一眼他斷了兩根手指的左手,又看看骨折打了夾板的右手,沉默兩秒。

小戰士也沉默了,等弘湖又舀了一勺粥遞他嘴邊的時候,他苦著臉張嘴,不吃可不行,肚子餓得咕咕叫,徹底空了以後胃袋只能磨自己,都磨出胃疼了。

弘湖:“前線送不上補給,是嗎?”

小戰士苦笑:“是啊,有點蘿蔔吃都高興得不行了,為了喝點水,有同志提著水桶去打水,去了就再也沒回來,一路上的火力太密了,我都不知道他們有沒有撐到抵達取水點.”

說到這,娃娃臉小戰士陷入沉默,他看著自己的傷,咬牙道:“我要不是不爭氣受了這個傷,我還得回去繼續和鬼子們拼,給班長他們報仇!”

弘湖知道這孩子是四連的一個班長,之所以他是班長,也是因為班裡其他人都打完了,他是那個班的火種,是延續下來的魂。

還有一些弘湖熟悉的老熟人卻再也回不來了。

曾和弘湖一起搭檔打冷|槍的老白沒了,老白是隔壁八連的偵查員,為人機敏,視野寬廣,給弘湖做觀察員時總能及時說出那些隱藏的火力點,救了弘湖好幾次。

可是這回範弗裡特彈藥量太恐怖了,炮|火把陣地、指揮部之間的通訊都打壞了,為了把情報遞出來,好幾個偵查員一起衝出來,最後只有一個成功把情報送到,老白為了掩護同伴不幸倒在了路上。

弘湖對老白記憶也很深刻,因為八連那邊神|槍|手多,總需要可以反光的東西輔助狙擊,炊事班的大勺經常被這幫人借走,結果那勺現在多了兩彈坑,舀粥時和漏勺似的,老白就是喜歡借勺的那批人,弘湖和他的交情也是從借勺開始的。

而另一個喜歡借勺的,是八連二排四班的班長張豐田,那也是個神|槍|手,他也經常讓班裡的小戰士過來借勺,這次他倒是回來了,可小戰士卻不在了,聽說是野心狼用了毒|氣|彈,小戰士本就受了重傷,再被毒|氣這麼一禍害,沒挺過來。

弘湖第一次和張豐田本人打照面,就看這戰士紅著眼:“那是個傻孩子啊,為了打退敵人命都不要,好不容易揹著他回坑道,他說,到了部隊裡吃了一肚子飽飯,他怕餓,老愛多吃,班裡的大哥都讓著他,他如今要為了犧牲的大哥們報仇拼命.”

“他憨啊,我們在吃飯時給他碗裡扒肉,就是想看他好好長大,挺直腰板,以後去建設新中國,他怎麼就把命在這拼掉了?那要死也不該先輪著他呀,該我先呀!那傻小子,走之前只往嘴裡塞了兩口麵粉……”

張豐田低頭,咬著牙,揪著被子,渾身顫抖著。

直到連裡的軍醫羅聞過來,示意弘湖去忙別的,他給張豐田換藥。

照顧完傷員,還得去洗口罩,弘湖洗了一陣,覺得眼角有點酸,拿袖子擦了擦,袖口多了點溼痕,他又繼續擦,好不容易緩過來了,還有好多人要照顧。

“還有活要幹.”

他喃喃。

營地裡最不缺的就是傷員,能吃東西的都算狀態好的,有些必須緊急送往大後方治療。

按照王強的資料,他就是護送傷員回大後方的戰士,等他回去了,弘湖也能鬆口氣了。

只是等弘湖好不容易趁著蹲灶邊燒熱水的空檔歇口氣的時候,王強走過來,說他不走了。

“我找政委打了報告,”王強蹲他邊上,添了一根柴:“上一次俺護送傷員回去了,畢竟我是老戰士,有作戰經驗,也會照顧人、安慰人,營長說那些受傷的同志需要照顧,我就去了,這回,我不走了.”

弘湖原本發木地看著柴火,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猛地回頭:“什麼?您要留在這裡?”

王強很淡定:“咋?不能?”

弘湖堅決道:“我不同意,您應該回去的,這裡太危險了,隨時可能死亡,研究所的記錄很明確的說明了深層世界的死亡經歷對大腦的衝擊非常嚴重,身體健全的志願者都要緩半年,你是病人,絕對不能……”

王強:“知道,可是孩子,你別忘了,我都95歲了.”

95歲啊,光說出這個歲數,別人都要讚一句,老人家真是高壽,可王強本人卻知道,活到這把年紀,意味著好多熟人都不在了,王強恍惚地望著灶火。

“有些遺憾,就算到了95歲,也還是忘不掉啊.”

王強說,“孩子,我不喜歡想過往的事,可我不能帶著那些遺憾入土啊.”

弘湖沒啥表情,他抓了抓頭髮。

如今喚醒的任務陷入困局,他在深層世界待了半年,就是找不出喚醒病人的方法,至於他自己?嗨,目前唯一的脫身法子也只有死出去,至於牛嶠洲?自從進來以後,除了看見過牛嶠洲駕駛的婦聯號,弘湖甚至都沒和牛嶠洲本人碰過面,也是個死局。

看到王強的態度,已經被磨礪得成熟一些的弘湖只能在心裡默默做好任務失敗的準備。

他想了一陣,灶邊也安靜了一陣,沒人說話,只剩柴火燃燒時的噼啪聲。

弘湖終於出聲:“老班長,您才是這個意識世界的主人,您要幹啥,我攔不住的.”

王強有點歉意:“我最遺憾的,就是知道後來十一連的同志們在坑道里,不僅水沒得喝,吃也沒得吃,除了炒麵粉就是從敵人那兒弄來的壓縮餅乾,光吃乾的,最後嘴裡都吃出血了,好多戰士犧牲前都沒能吃頓好的.”

王強拿起一個蘿蔔:“你看這蘿蔔,不是後世的改良品種,吃起來燒心吶,但他們在坑道里,連這樣的蘿蔔都沒得吃,我只要想著有些人是餓著肚子走的,我心口就發痛,吃什麼止痛藥都不好使.”

弘湖默默點頭,他懂這種心情。

王強知道他還是不高興:“對不住吶,孩子,勞你進來陪我這糟老頭子在戰場上吃了一年半的苦頭,現在還要累你完不成任務.”

“不,能夠進入您的意識世界裡,親眼目睹這場偉大的戰爭,是我今年最幸運的事情,您不欠我的,您誰也不欠!”

弘湖勉強勾起嘴角,這話說的卻是認真的。

他抱膝坐在火邊,也說了些掏心窩子的話。

“我啊,在現實生活裡算是失敗者吧,從小就愛做夢,夢卻一個都沒成真,小時候想參軍,或者考警校,結果爸爸犯法了,得,夢想就這麼破滅了.”

“後來靠著一點天賦做了射擊運動員,可是每逢最重要的大賽,隊裡選拔的時候我總掉鏈子,被叫來做志願者前,我都做好退役準備了,畢竟也29歲了,該明白現實和夢想的差距,接受自己的平庸和普通.”

弘湖看著自己的手掌,他有過兩次夢想,第一次是高中時的參軍或做警察,當一個英雄,結果夢想破滅,第二個夢想是拿到射擊專案的奧運金牌,也沒成,他連奧運的賽場都沒摸到。

就連熬個夜寫個論文,還搞得膽囊長息肉,不得已做手術把膽割了,他就是這麼個做啥啥不成的倒黴蛋。

“我開始不相信希望,可是在這個夢裡,我有幸和你們一起作戰,班長還有很多前輩,都教了我很多東西,你們把希望和很多非常珍貴的品質擺在我的眼前,我知道,我的餘生都將受益無窮.”

弘湖對王強伸出拳頭:“從這方面來說,您是引導我走出人生迷茫期的老師,師恩深重,如今您要把飯送過去了卻遺憾,我就和您一起去,兩個人一起突破火|力封鎖的機率總比一個人大!”

王強望著弘湖,認真道:“孩子,這事去了就是九死一生.”

弘湖固執地抬著拳頭:“我本來也不知道怎麼離開這裡了,死出去是已知的唯一方式,讓我一起去,至少在我死前,我不會讓您倒在路上.”

他何嘗不知道這件事裡有缺乏理智之處,可是他理解王強,因為他也想去送物資。

弘湖以前是真的不瞭解抗美援朝,因為這段歷史對他來說太遙遠了,他連那些講述抗美援朝的電影都沒看過,可是親身進入這個世界以後,他親眼見證了這段歷史,看到那些年輕而鮮活的“爺爺奶奶”。

他看到那些十幾歲、二十歲出頭的孩子頂槍冒火,浴血奮戰,為的是保護身後的人,抗美援朝惠及後世子孫,弘湖就是那個被惠的子孫。

弘湖心疼他們。

王強終於和弘湖對了一拳,一老一小目光都變得堅定起來。

王強笑道:“走,送飯去.”

弘湖用力點頭:“嗯!”

去送飯的可不只他們,全師只要是還能動的,如今都開始為後勤貢獻自己的力量,志願軍後勤差嗎?不差,為了讓前線的戰士吃上新鮮水果,後勤準備一萬斤蘋果往這送,可是能突破火|力封鎖送到坑道里的卻寥寥無幾。

現在是隻要能把物資送進去就能算一個二等功,可見局勢已經到了多麼艱難的地步。

弘湖揹著一大包大蘿蔔和炒麵粉,身上綁了好幾個水壺,抄起他的水連珠,和王強各拿了兩個蘋果揣懷裡。

軍醫羅聞站在營口等他們,還能動的傷兵們也來了。

羅聞上前和王強抱了一下,鄭重道:“老王,恁可要活著回家!”

王強站直,細細打量羅聞的臉,咧開一個笑:“俺們都會活著的.”

“還有小洛陽.”

羅聞又抱了弘湖一下,“孩子,你是個好樣的,勇敢得很.”

弘湖回道:“不,我沒有你們勇敢,我現在的勇氣也是你們給的.”

離開營地的時候,弘湖聽到羅聞的歌聲。

“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

弘湖也哼著,他想,現在他就要雄赳赳氣昂昂給戰友送吃的去。

他們是深夜出發,野心狼已經瘋了,晚上還時不時打照|明|彈上天,探照燈嗖嗖的轉著圈掃視陣地,看到任何可疑的、能動的,就是一通火|力掃過去。

弘湖給自己和王強找了樹葉蓋著,做了偽裝,然後找了幾個超大號的麻袋,放灰裡滾了一遍又一遍,提在手上,這也是偽裝道具。

王強則對此處地形瞭如指掌,他是戰前就特意來踩點了解過,又是老兵,大風大浪趟過來,如今內心冷靜,山地越野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議。

最開始的路還算好走,因為從陣地到指揮部這一段路還在我方的掌控之下,只要防住空中的轟|炸就行。

該怎麼說,就是平時去戰壕裡送飯那個難度,有生命危險,但不大,老兵是能趟得過去的。

然而從上山開始,路就開始格外難走,雖然之前也有很厲害的偵查員能趁著夜色摸出來,一路將情報送到指揮部,可那種偵查員的素質約等於甚至是大於後世特種部隊的兵王,戰場直覺厲害到極點。

如今這個水平的戰士都在前線頂著,弘湖也就是槍法出眾一點,其他方面的和偵查員是沒法比的。

他默默趴下,開始匍匐前進。

此時硝煙的氣味已經充斥著這座小小的山頭,弘湖稍微一呼吸,便有灰在鼻腔裡糊上厚厚一層,可他也不敢用力呼吸。

他和王強要去的是八號坑道,兩人這會兒就用灰麻袋蓋著,看看這個偽裝能不能在夜裡瞞過野心狼的眼睛。

弘湖匍匐前進的動作是徹底被練出來了,如今他也可以爬出貼地飛行的效果,就是外頭子彈太多了,不敢使出最高速。

就在此時,他感到一陣強光的靠近,那是一種直覺,他停住了,還扯了扯老王,兩人一同停止,然後靜止原地不動,假裝破麻袋。

直到那陣光過去,他們才敢繼續行動。

砰砰砰——槍|聲不斷響起,弘湖知道,每道槍|聲都有可能帶走他戰友的生命。

他一邊爬一邊心裡罵,但凡現在手頭有個東風快遞的發射鍵,他能摁到爛。

罵歸罵,還是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也是託了王強厲害的福,他們一路似緩實快地摸到了接近八號坑道的位置,到了這裡,王強心中突然生出不祥的預感,這是身經百戰的老兵才能有的素質。

“小洛陽,跑!”

王強一把掀開麻袋,揪起弘湖就先把他往前推,弘湖一個踉蹌,就聽到槍|聲朝這邊掃來。

弘湖本能地扯住王強,揪著他就往前衝,前方出現了一個坑道口後,他一點猶豫也沒有,就拉著王強往裡頭鑽。

裡面的戰士都極為敏銳,這會兒已經有個戰士提著機槍過來,對準他們後方掃,接著又是一聲槍|響。

那是極為不同的槍響,弘湖眼角瞥過夜色一角,就看到一個頭上還綁著繃帶的身影向後一翻,靈活地隱入夜色之中。

弘湖認出來了,是八連二排四班的班長張豐田,他是已經犧牲的那個小戰士最崇拜的人,偵查員出身,頂級的神|槍|手。

在這個夜晚,張豐田為他們掠陣。

他們終於進入了坑道,迎面就看到周彪把他扒拉到坑道更深處,把他護在遠離坑道口的位置。

弘湖卸下揹包,開心道:“我們帶來了水、蘿蔔還有蘋果,王班長帶的主要是乾糧,王班長?”

半晌沒聽到王強豪爽的聲音,弘湖一頓,他看過去,就見王強捂著腹部,靠著坑道壁嘶嘶地吸涼氣。

他中彈了。

意識到這一點,弘湖心中一涼,但這一刻,射擊運動員的冷靜心態發揮了作用。

弘湖立刻上前,將王強架住扶到一邊:“班長,不能靠牆,外頭髮炮|彈的時候,靠著牆可能會導致內臟被震碎.”

王強倒在地上,露出一個滿足的笑:“我可算是,把吃的送過來了.”

弘湖跪坐在地上,看著他傷口湧出的鮮血,手沒有絲毫顫抖,穩定而精準地開始處理傷口。

如果要說弘湖在這個戰場上學到的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麼,就是不要放棄,要相信堅持能換來希望。

“班長,您不能死,還有人等您醒過來,不只是我,還有您的親人,您的朋友……”

都市小說相關閱讀More+

重生後,裴九爺養崽翻車了

伊人為花

神秘老公寵不停

錦殿下

娛樂:這個導演,有點神秘有點飆

白小花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