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湖很加油，炊事班和文工團的兵也是要參加訓練的，為了在這個危險的意識世界裡活下去，他對訓練非常認真，其中最重視的就是和手頭的槍混熟。
彈|藥有限，靶子也不多，幫忙帶炊事班訓練的十一連的指導員，叫周彪，直接給練刺刀的草靶上頭貼了張紙，紙上畫了個小人，畫功精湛，直逼弘湖上學前班的外甥女。
“每人10發，打完去練別的.”
弘湖就地一趴，單眼瞄準六十米外的靶子，啪啪啪。
周彪剛開始還沒在意，等弘湖打完第一輪，也就是前五發子|彈，他過去一看靶紙，面上一驚，喜滋滋跑回來誇他：“小洛陽，你這進步可神了，前陣子還槍槍脫靶呢，今兒全部打小人臉上了.”
弘湖客客氣氣：“不好，還有待磨練.”
50米步|槍三姿分臥姿、跪姿、站姿，其中臥姿還單出來一個專案，叫50米步|槍臥射，弘湖最擅長的就是臥姿，世錦賽金牌都是在50米步|槍臥射專案拿的，只要讓他趴著，他就是個神|槍|手。
但他以前用的是運動|槍裡的德產瓦爾克kk0，現在用的是莫辛納甘1944步|騎|槍，這槍有個很好聽的外號——水連珠，這槍性子不好，若說瓦爾克是成熟理性的高個子，水連珠就是個矮墩墩的酒蒙子。
水連珠的槍|管短，子彈的落點更散，不好集中，其次，這槍沒有瞄準鏡，只能依靠出廠時就附帶的機械瞄準具，也就是“機瞄”，弘湖之前不停脫靶，就是被這兩個問題整的，等適應以後，他那被氣球攤老闆拉黑的實力就回來了。
周彪也實在道：“所以我只誇你眼神好，你小子趴著打固定靶還行，站著打也不錯，就跪著打、坐著打、側臥著打都不穩，好的時候特別好，不好的時候能脫靶，移動靶那就更差了.”
跪姿差還真就是臥姿、站姿都很強的弘湖屢屢錯過奧運和許多大賽金牌的主因，至於坐姿和側姿，他壓根就沒練過！
轟隆一聲，不遠處的山巒炸|開，弘湖下意識往旁邊草叢滾，被周彪拉回來：“還有一點，那炮落點明顯離咱們有兩百米，你就急吼吼地躲，怕啥，真有危險的話，我這老同志還能不提醒你？”
弘湖尷尬：“看到炮就下意識跑了.”
周彪沒怪他：“莫事，我才當兵那會也這樣，你十七八歲的娃，讀了高中，是個正經的文化人，還來參軍報國，我知道，你不膽小，就是謹慎，謹慎好，好好發揮你機敏的特質，說不定除了送飯，以後還能幫更多同志活下來哩！”
弘湖一怔，隨即低頭一笑，高中畢業在後世算哪門子文化人，博士生都常自嘲是個搬磚的，可週彪卻因此把他當寶，鬧得他怪心酸的。
周彪又鼓勵道：“不過你也得把其他步兵技術練好咯.”
除了射擊，步兵還得學投|彈、刺|殺、土工作業和爆|破，小洛陽就土工作業和射擊還行，其他都得練吶，那土工作業聽說還是學搭無煙灶時跟著王強學的。
啪啪啪啪啪，又一輪練完，弘湖這次乾脆表演了個槍槍中眼珠，狠狠炫了一把技，周圍的同志都圍過來，把他的肩膀拍得砰砰響。
“小洛陽，你這槍法真行！”
“小洛陽，你以後能做神|槍|手呢？”
“小洛陽，不錯啊，炊事槍法第一的就是你了！”
弘湖被拍得東倒西歪，心中更驚歎於這段記憶在王強的腦海中居然那麼鮮活，以至於裡面的每個人都看起來和真的沒兩樣。
不過還有一種可能，就是病人的意識上傳到量子計算機後，計算機本身也在運作著，不斷將這些意識世界演化得更加完整。
不過就像周彪擔心的那樣，除開射擊和挖土，弘湖其他的都不太行，出於憂心，周彪讓他去多爬一圈。
“匍匐前進再練兩百米！”
“是！”
弘湖頭頂自己編的草圈，扛著口大鍋，在地上努力艱難爬行，就在此時，一位也不知是衛生員還是文工團的女同志揹著一個裝滿的行李袋貼地飛來，兩烏油油的大辮子一點也沒妨礙她的行動，路過前行緩慢的弘湖時，女同志明顯猶豫了一下，似乎是在想要不要等等。
猶豫完了，女同志給了弘湖一個鼓勵的眼神：“加油！”
油一加完，女同志又貼地向前飛去，真不誇張，她那個速度已經快和爬不沾邊了。
不知是不是錯覺，耳邊傳來了笑聲，弘湖深吸一口氣，憋住，也開始拼盡全力划動四肢。
為什麼連奶奶都這麼強！
匍匐前進練完了，還有越野，弘湖繼續跟著跑，他們目前爬的小山頭並不高，也就三百米不到的海拔，距離前線有十幾公里，還算安全，但野心狼的飛機還是時不時飛過來，扔一堆炸|藥，為大地留下坑坑窪窪的瘡疤。
弘湖是倒數第三個到山頂的，他喘著氣，就看到一群同志們靠著樹，盤腿坐在林子裡，目光看著同一個方向。
他不解地走過去，突然就怔住了。
只見前方是一望無際的崇山峻嶺，即使戰事在一年前就開始了，可到了今年的夏季，樹木依然綻放新枝，蒼蒼鬱鬱的養眼綠意包裹住起起伏伏的山巒。
今日天氣極好，萬里無雲，即使遠方飛來敵人的戰機，炮|火的轟鳴聲時不時響起，可他這片晴空與蒼綠大地的交接處，依然可見溫暖的日光。
王強抱膝坐在戰友間，左邊是軍醫羅聞，右邊是藍五，他們都叼著草，看到弘湖走過來，王強又拔了根草，甩了甩泥土，遞給他。
弘湖接過，插頭上草圈裡，靠著王強背後的樹站著，靜靜看著遠方，吸進鼻子裡的空氣對夏季來說偏涼了，卻清新得不得了，彷彿肺裡都被薄荷潤了一遍，舒服得不得了。
幾個文工團的女同志開始輕輕哼歌，還有個看起來不大的男同志，從懷裡摸出個快板，應著女孩們的歌聲時不時拍一下，節奏感特好，聽著很是悅耳。
他們坐了一陣，王強站起來：“回去吧，炊事班該做飯了.”
眾人起身，羅聞說：“你們炊事班也夠辛苦的，訓練不能落，還要做百多人的飯.”
王強驕傲道：“所以別小看我們吶，能扛大鍋的都厲害著呢.”
只是到了戰場後，補給就明顯沒後頭那麼好了，王強將炒麵粉加鹽和野菜煮成麵糊，弘湖這時用他的刀功將蘿蔔切絲，也往鍋裡倒。
藍五拿出雞蛋：“朝鮮老鄉送了蛋過來，有十個，都打進去？”
王強：“打！我勺呢？”
他還要拿勺把雞蛋、豬肝粒都和麵糊攪勻呢！
弘湖抹汗，去看蒸籠裡的饅頭好了沒：“讓那幾個神|槍|手拿走了，他們說找老鄉買的小鏡子被敵人打碎了，找不到其他能反光的東西，把我們勺借走了.”
王強：“那完了，待會指不定還個有彈坑的勺回來，不洗乾淨，鍋裡都得染上火|藥|味.”
顯然王班長還沒意識到，就是因為炊事班的勺洗得太光亮了，神|槍|手們才老來借，他還拿著擦得更亮的鏟子去攪鍋。
營地裡的戰士們還可以拿飯盒裝糊糊吃，一線的七連、八連還在戰壕裡和敵人打陣地戰，暫時回不來。
王強往外看了看，說：“藍五，待會七連、八連的炊事員會去送飯，昨天那邊犧牲了幾個同志，我和小洛陽去給戰友搭把手，你在這打飯.”
藍五：“好！”
弘湖利索地開啟蒸籠，拿起小刀給饅頭劃了個口子，把麵糊往裡頭塞，雖然是碳水疊碳水，但加了雞蛋和豬肝粒、胡蘿蔔絲的麵糊不僅有水分，更有利於吞嚥，還能補維生素防夜盲。
進入這個深層世界後，弘湖不僅學習了戰鬥技能，還從只會泡泡麵、吃食堂的人變成個蒸饅頭大師。
就是時間緊，只塞了百來個這樣的饅頭，王強就讓他把饅頭裝布袋裡保溫，接著往背上一扛，再提一袋子鹹菜，帶著槍，出發！
不僅十一連的炊事員出來了，隔壁十連的炊事員田大力也來了，大家相視一笑，一起走。
越是靠近戰場，那槍|炮就越猛越密集，弘湖得虧前邊跟著的王強算老戰士，對炮點預測得很準，尤其是地面，已經又到了要越過去就是障礙跑的程度了。
可在道路旁，居然還有穿著朝鮮民族服飾的男女老少，他們或是揹著揹簍，裡頭是石塊，婦女則頭頂石塊，將石頭拋進路邊的坑窪中填埋不平的地方。
弘湖跟著跑了一陣，已經感覺到吃力，但是跑到一半，居然又有個朝鮮姑娘從草叢裡鑽出來，捧著碗，用生澀地漢語叫道：“同志、喝水.”
幾個戰士聽懂了她的意思，紛紛跟到草叢，一人一碗水喝下去，就又恢復了體力。
王強對朝鮮姑娘一笑：“康桑密達，阿祖瑪尼.”
朝鮮姑娘回道：“康桑密達.”
弘湖知道康桑密達在韓語中有謝謝的意思，自從南韓老偷東西后，有時大家對帶著“一股棒味兒”的南韓語也沒了好感，但王強和朝鮮姑娘說的這句康桑密達就是發自內心的感激和親切。
弘湖不知道那個姑娘的名字，王強也不知道，可王強一直記得她，直到七十年後，帶著有關那碗水的回憶抵達了量子計算機中。
回憶是沒有實際重量、但份量沉重的事物，直到此刻，弘湖才意識到這點。
但在離開這條朝鮮姑娘還能停留的道路後，接近前線時，他們就要開始爬了。
匍匐前進的戰術動作就是這時候用的，弘湖把吃奶的勁兒都榨出來，才勉強跟上王五和田大力的速度，他們連滾帶爬，頂著炮|火硝煙衝進戰壕裡，壓低上身飛快地在戰壕中穿梭。
轟！
劇烈的炮|響震得弘湖腦瓜子都嗡嗡的，餘音未消失，被掀起的泥土就如雨一樣淋下，把所有人都變得灰頭土臉。
“快，吃東西！”
王強找了個沒那麼忙的戰壕，放下背上的饅頭。
有個小戰士站起來，欣喜地從他手裡去拿饅頭，就被一顆子|彈穿透了肩膀，他踉蹌一下，倒在王強懷裡，所有人都立刻俯身趴下。
對面的機|槍太煩人了！
弘湖立刻意識到這裡，他感覺子|彈過來的方向，心裡琢磨了一下對面狙擊手的方位，腳下就絆到了什麼東西，他一看，這不是炊事班的勺嗎！
小戰士還能說話：“這、這是我們班長的勺.”
王強：“這明明就是我們炊事班的勺，你哪個班的！”
小戰士麻利回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們是八連二排四班！班長叫張豐田！”
王強：“張豐田，原來是他，我記住了！”
弘湖在內心替張豐田班長為這名小戰士鼓掌，將帽子一摘遞出去，往喊道：“班長，你幫我舉個帽，走十米，然後把帽子舉過頭頂就行.”
王強特別利索地把帽子一接，轉身噌噌出去十來米，將帽子往槍尖一放，小心往戰壕外舉出一點。
那帽子立刻被掃得到處是破洞，弘湖把槍往肩上一架，腳往前一踩，站直。
在1秒的空隙內，他用手中沒有光學瞄準鏡的莫辛納甘對準了野心狼機|槍後方的人頭，扣動了扳機，基本子|彈才出膛，他就知道中了。
那戴著鋼盔的白人額頭出現一個小洞，腦漿與血液一同濺出，弘湖蹲下，從胸口摸出醫療包，給小戰士處理傷口，王強又遛回來，撕了塊饅頭往小戰士嘴裡塞。
“快吃.”
弘湖把破破爛爛的帽子抖了抖，往腦門上一戴，“班長，我去另一條戰壕送飯了.”
王強：“快去，拿好你的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