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洛陽過年, 父母很熱情,小五更熱情,一直綴在李玄霸身後當小尾巴。

李建成和李元吉就不熱情了。

李建成已經成熟許多,雖不是很熱情, 但對李世民和李玄霸還算友好。

鄭氏第二胎又得了一個女兒。李建成已經是兩個女兒的父親, 也該成熟了。

李元吉的暴躁脾氣收斂了許多,嘴也甜了許多。原本不喜歡李元吉的李淵現在似乎對李元吉親近了不少。

李元吉在人前對李世民和李玄霸也很客氣, 終於能規規矩矩叫李玄霸三兄。

但揹著旁人的地方, 李元吉總是會對李玄霸比挑釁的手勢, 說些陰陽怪氣的話。

李玄霸覺得這個弟弟大概真的精神有問題。

溫馨的年夜飯之後,唐國公府裡的後宅就起了波折。

李元吉想要李世民和李玄霸送只金雕給他,李世民讓他別想,李元吉就哭鬧。

父母打圓場,李建成拉偏架, 好一幅宅鬥場景。

李玄霸藉口生病, 和李智雲一起去了城郊的別莊居住, 把李世民一個人留在唐國公府應付宅鬥。

李智雲疑惑:“二兄三兄有了新宅院, 為什麼不去新宅院住?”

李玄霸抿了一口熱羊奶, 慢悠悠道:“新宅邸比唐國公府還好,我和二哥敢住進去嗎?”

李智雲噘嘴:“陛下的賞賜,為什麼不能住進去?”

李玄霸笑著放下杯子, 摸了摸李智雲的腦袋:“以後會有更好的宅子。”

李智雲氣呼呼道:“那也不是現在的大宅子。我還想去二兄三兄的大宅子探險了。”

李世民和李玄霸把皇帝賞賜的大宅邸讓出來,李智雲比當事人還生氣。

李玄霸不主動開口,李淵也不可能做出搶奪兒子宅院的事。

不過李玄霸主動開口,讓唐國公府接管了宅院。

這件事楊廣也知道。或者說, 賞賜給未成婚子女的宅邸, 實際上也是父母的私產。而且, 就算是賞賜給已經成家的大臣的宅邸,大臣將其給父母住都很正常。

古人很重視家族。李世民和李玄霸將皇帝賞賜的宅邸給父母,是孝順的體現。

李淵是喜歡奢華的人。他很喜歡李世民和李玄霸新得到的大宅邸。兒子主動將其讓給自己,他自然很高興。

李玄霸順勢從李淵手中換得了許多金銀、田地和奴僕。

比起宅邸,在亂世中能增長實力的“財產”更重要。李玄霸這生意做得很划算,但李智雲是不會理解的。

李玄霸拍了拍弟弟的腦袋,承諾自己病好了之後帶弟弟去騎馬,李智雲才停止了抱怨。

雖然李世民常帶李智雲去騎馬,但李智雲就喜歡黏著李玄霸。

這不是眼緣什麼之類的問題,只是李世民有時候對親近的人有惡趣味,喜歡“欺負”人。

隨著李智雲長大,開始反抗李世民這個“臭二兄”,至今沒有反抗成功。所以李智雲對李世民總是氣鼓鼓的。

李玄霸曾經勸說二哥別太欺負小五,但李世民笑著說小五氣鼓鼓的樣子真好玩,忍不住。

他看著李智雲氣鼓鼓的樣子……嗯,確實挺好玩,要忍住。

李玄霸梳理完自己離開後洛陽的產業賬本,李世民終於姍姍來遲,大包小包地也搬了過來。

李世民抱怨:“如果不是看在父親孃親的面子上,我才不和他們虛與委蛇。後宅那些話聽得我頭疼。”

李玄霸道:“宅鬥就是這樣。不過很快我們就再也不需要宅鬥了。”

李世民興奮道:“你有什麼好主意?”

李玄霸將一封信遞給李世民:“因為天下要大亂了。”

李世民:“……”

李世民怪叫:“啊?!”

李智雲抱著李玄霸給他做的小皮球從外面跑進來:“怎麼了怎麼了?”

李玄霸挑眉。他可沒說謊。

李世民雙手顫抖著拆開信。來信人是宇文士及。

李玄霸在第一次伴駕南巡後,就與宇文士及一直保持著友好關係,有什麼新鮮的玩意兒都會先送給宇文士及一份。和宇文述的友好關係,也是李玄霸透過宇文士及搭上的。

楊廣那裡政策有什麼變動,宇文述和宇文士及總會第一時間告訴他。他們合作十分愉快。

李世民看著信,眉頭緊鎖:“徵高麗……現在?這麼急?!裴世矩他在進什麼讒言!”

李玄霸淡淡道:“裴世矩透過遊說皇帝御駕親征吐谷渾得到了皇帝的青睞,嚐到了甜頭,所以想更進一步吧。蘇威、宇文述、裴世矩、裴蘊、虞世基,大業鼎鼎有名的‘五貴’齊聚了。”

李智雲抱著球道:“我是不是不該聽?”

李玄霸道:“只要你能保證不告訴其他人,就留在這裡一起聽。你也到了該知道這些事的時候了。”

李智雲猶豫了一會兒,堅定道:“二兄三兄放心,我一定會保守秘密,就連母親和娘……阿姨也不會告訴。”

李世民道:“你在我們面前稱萬阿姨為孃親也沒關係。只是在外注意點,別被人抓了把柄。啊,我為什麼要說這種話!我討厭宅鬥!”

李智雲放下球,用帕子擦了擦手,乖乖坐到靠坐在坐榻上的李玄霸身邊。

他幫李玄霸整理了一下蓋著腿和腰的被褥,道:“我準備好了,二兄三兄繼續說!”

李玄霸給李智雲介紹裴世矩的事,李世民繼續看信。

李世民的眉頭皺得越來越緊,抓著信紙的指間都攥緊了。當他看完信的時候,指間已經把信紙攥皺。

“荒唐,荒唐,太荒唐了!”李世民雙目赤紅,“前年剛征討了吐谷渾,去年修了江南河,今年又要征討高麗,錢糧和役夫哪來?”

李玄霸已經和李智雲介紹完朝中重要的大臣。

去年十二月文安憲侯牛弘死了,楊廣身邊唯一一個算得上有品德的信任之人辭世,現在大業進入了“五貴”的時代。已經沒有人會勸阻楊廣。

李玄霸淡淡道:“只是征討吐谷渾和修江南河嗎?大業元年和大業二年的東都洛陽、通濟渠和南巡;大業三年的馳道、榆林長城和西巡;大業四年的榆谷長城、永濟渠;大業五年的御駕親征吐谷渾;大業六年的江南河和南巡……還不說顯仁宮、西苑、汾陽宮、江都宮、晉陽宮等大大小小几十座宮殿。自從陛下登基之後,大隋的百姓一口氣都沒歇過。”

李智雲抱著三兄的被子一角瑟瑟發抖。

他後悔了!這些話真的是他能聽的嗎!

李世民揉了兩下眉頭,將眉間皺紋揉散,道:“如果征討高麗能迅速成功,還能熬過去。”

李玄霸道:“都御駕親征了,二哥你說什麼胡話?”

李世民苦笑:“是啊,都御駕親征了。”

征討吐谷渾的時候非常順利,就因為皇帝非要御駕親征不聽勸告穿越大斗拔谷,導致出征將領死了一成多,不得不撤兵。

這次御駕親征呢?陛下會又折騰什麼?

李世民已經從弟弟的讖緯中知道將來是大唐的天下。他原本期盼著大隋的落幕,大唐的到來。

可真的到了大隋緩緩崩塌的時候,李世民卻心裡控制不住地難受。

如今仍舊如日中天強盛的大隋,真的會因為征伐高麗迅速崩塌?

……

李世民和李玄霸得到信的半月後,楊廣的詔令就頒佈了。

二月初,楊廣的龍舟從江都出發,經過黃河和永濟渠前往涿郡。

出發時,楊廣發布求賢令,徵召三千餘名後備和低品級官員隨駕候選。他的龍舟在黃河和運河中行駛,候選的官員在岸邊跟著儀仗和衛卒步行。

李淵也得到了詔令,準備北上涿郡。

他本該第二次徵高麗的時候才得了督運糧草的官職。這個時空中,因李淵早早得到楊廣的信任,現在就得到了這個肥差。

李元吉和李智雲都還年幼,竇夫人此次沒有隨行。

李建成見李世民和李玄霸立了功,也起了立功的心思,請求與李淵同行。他還勸服了李淵,讓李世民和李玄霸留了下來。

李玄霸拉住了想爭奪機會的二哥,同意留在洛陽。

三月到來,洛陽繁花似錦,春光明媚。

楊廣到達了涿郡,下令征討高麗,命天下官吏徵糧、徵丁。

“陛下求賢令徵召的官員在河岸上走了整整三千餘里路!死了一兩成!”杜如晦將溫酒一飲而盡,拍桌罵道,“三千餘士人!活活累死凍死了一兩成!這是什麼求賢!這是送死!”

薛收也雙目赤紅,一直沉默地灌酒。

杜如晦深呼吸了幾下,道:“還好我辭官了!”

薛收悶聲道:“我本來要隨使團出使倭國,我也不想去了。我不願意給大隋當官!”

李玄霸給兩人添酒:“能當官就當吧。我幫你們運作。天下即將大亂,到時你們想安全地積累為官經驗都沒機會了。”

杜如晦和薛收猛地抬頭看向李玄霸。

在一旁喝葡萄酒的李世民和長孫無忌被嗆到。

李玄霸道:“你們不是很好奇房喬比你們多知道了什麼?”

杜如晦猶豫:“李三,你說的話有危險嗎?”

李玄霸道:“我不會讓你們做危險的事。只是說動你們出外做官,能有什麼危險?”

杜如晦直視著李玄霸的臉,似乎從李玄霸臉上的表情打量出什麼。

李玄霸道:“如果你們實在不樂意也沒關係,再過六七年你們再做準備也一樣。我只給你們一人一個建議。”

李玄霸看著杜如晦道:“說動你兄長搬家,別和你叔父住在一地。”

他又看向薛收:“少做魏晉名士的荒唐事,保重身體,別早逝。”

杜如晦驚訝:“啊?薛伯褒早逝?”

薛收:“……我怎麼就早逝?!”

李世民看向薛收的眼神中充滿同情。可憐的薛兄,終於被劇透了。

薛收:“……你們倆又用我們不知道的方式交流了什麼奇怪的事?!”

杜如晦看著李玄霸若有所思。

長孫無忌緊張道:“我呢我呢?”

李玄霸道:“你沒什麼好說的,我已經全部告訴伯父了。”

長孫無忌不滿:“為什麼只告訴我父親,不告訴我?!”

李玄霸無奈道:“伯父說,等你達到他的要求,他會告訴你。伯父是我的老師,老師的命令,弟子還是要聽從一二的。”

長孫無忌聽到是他父親的命令,只能鬱悶認了。

杜如晦眨了兩下眼睛。

伯父?長孫無忌的父親?長孫晟將軍也知道的事?

李玄霸還有幾位老師,那些老師都知道嗎?

杜如晦突然覺得有點口渴。他將李玄霸剛添的酒飲下後,抹著嘴道:“房玄齡知道多少?”

李玄霸道:“該知道的差不多都知道了。”

杜如晦嘆氣:“我和薛兄不知道,是因為我和薛兄受家族牽絆更多嗎?”

李玄霸道:“是也不是。有這個原因,但更重要的是有些話提前說了不太好。我總不能提前好幾年給薛兄說他會早逝吧?”

薛收扶額:“你現在也別說!李三,你居然會相面?”

驚訝之後,他們想起房喬那些反常的舉動,想了幾年的問題終於尋得了答案,便不是很驚訝了。

李玄霸點頭:“對。”

杜如晦嘆氣:“怪不得我邀請你去我家,你見到我兄長時神情有異。兄長還問我是不是無意間冒犯了你。當時你回答只是沒想到兄長氣度不凡,比我強太多。”

李玄霸笑道:“沒想到你還記得。你真小氣。”

李世民不斷點頭:“杜克明,你真的好小氣,這都記得。”

杜如晦惱羞成怒:“我只是記憶力好,過目不忘!”

薛收唄杜如晦的反應逗樂:“你這麼說了,那應該就是小氣了。”

長孫無忌問道:“李三郎,你現在給我們指的路是最順利的路嗎?”

李玄霸搖頭:“相反,是不屬於你們命運的路。”

三人皆驚訝:“啊?!”

李玄霸微笑:“看到未來,遵循未來,不是很沒趣嗎?原本你們在六七年後發跡前都沒有發揮過各自才華,這次要不要提前積累做官經驗?雖然這樣做你們可能會遭遇原本不會遭遇的危險,但只要在二徵高麗失敗時辭官歸隱,安全應該是能保證的。”

三人瞠目結舌。

他們原本以為李玄霸坦白自己會相面,給他們指一條最順利的路。誰曾想李玄霸居然給他們指一條未知的路?有這樣的朋友嗎??!

杜如晦問道:“房玄齡選的哪條路?”

李玄霸道:“我沒看見的路。”

杜如晦冷哼:“那我也要走你沒看見的路。不然都被你看到了多沒趣。”

薛收猶豫了一會兒,抓起酒杯一飲而盡:“真的什麼都被你看到了,那確實無趣。”

長孫無忌傻眼:“啊?你們就這麼中了激將法?”

杜如晦白了一眼,沒好氣道:“不然呢?以李三的性格,若我未來每一步都走在他的預料中,不知道會遭遇多少折騰。”

薛收贊同:“可不能讓大德看輕了。”

長孫無忌還是不明白,但他決定合群:“好吧,我也要重選一條路!李三郎,快給我建議!”

李玄霸道:“好好聽伯父的話。”

長孫無忌:“……就這?”

李世民把著長孫無忌的肩膀:“你就好好在伯父那裡學習就行。”

長孫無忌一頭霧水。我原本的未來究竟是什麼?怎麼在我父親那裡學習就行了?難道原本的未來中我叛逆了,不肯向父親學習?不應該啊。

杜如晦和薛收卻猜到了什麼。

他們對視一眼,沒有說出來。

杜如晦把玩著酒杯道:“李三,你不僅會相面吧?”

李玄霸道:“還會讖緯。聽嗎?”

杜如晦沒好氣道:“不聽。”

薛收嘆氣:“大德,收了你的神通吧。今日我和克明的驚嚇已經夠了。”

長孫無忌嘟囔:“我想被驚嚇,還不給我機會呢。”

李世民嚴肅道:“不,聽我一句勸,你最好別想。阿玄真的會嚇死你們。”

杜如晦起身拂袖:“我本來今日是來向你們告辭,之後回大興閉門讀書隱居了。看來這告辭要遲一些了。”

薛收仍舊用手撐著額頭嘆氣:“我本來告訴你們不用和你們告別,我不想出使了。現在倒是變成告別了。”

長孫無忌想合群一點,也說點什麼,但發現自己沒什麼想說的,生活繼續一成不變。唉,好無趣。

李玄霸起身拱手:“保重,記得二徵高麗後就辭官回大興,或者直接來尋我和二哥。”

杜如晦道:“記住了。還有讓我兄長遠離叔父,對吧?”

薛收沒好氣道:“還有好好養生,別早逝。”

長孫無忌嘀咕:“二徵高麗?高麗彈丸之地,還需要二徵?”

李世民譏笑:“畢竟是御駕親征。”

除了李玄霸之外的幾人不再言語,都面色凝重。

沉默了一會兒,杜如晦問道:“即使李三你不說,我也看出天下要大亂了。陛下眼中看不到黎民百姓,但秦漢皆崩塌於民亂。強盛的王朝,多是亡於內部。李三,你們唐國公府是想爭一爭天下嗎?”

薛收神色一凝。

長孫無忌臉上的表情在驚詫和憂慮中來回切換。

李玄霸沒說話,只伸出手,指向李世民。

李世民抱著手臂,歪頭。

杜如晦、薛收、長孫無忌:“……啊?就他?”

李世民眯著眼睛道:“你們什麼意思?”

長孫無忌連連擺手:“我不信我不信。不是說六七年後嗎?他年紀也太小了!”

杜如晦道:“應該是唐國公吧。”

薛收也道:“唐國公確實是英豪。”

李玄霸道:“是也不是。”

他放下手,又抬起手,繼續指向二哥。

“到時你們就知道了。”李玄霸放下手,“保重。雖然你們選的路有危險,但身為朋友,我希望你們能多看兩眼大隋從盛世到亂世這急速變化的幾年。隋末亂世不足為懼,難的是治世。”

杜如晦拱手:“你倒是有信心。房玄齡真的都知道了?”

李玄霸道:“他知道。”

杜如晦露出不滿的神情:“嘖。快我一步。”

杜如晦衣襬一旋,轉身離去。

薛收捋了捋衣袖:“我將來比房杜二人成就小?”

李玄霸道:“你早逝。”

薛收失笑:“他們勝之不武,這次給他們增加點難度。我也告辭了。”

說罷,薛收也拱手離去。

長孫無忌指著自己:“那我呢?我是不是也該走了?剛還在喝悶酒,這變化也太快了。”

李世民勾住長孫無忌的脖子:“你走什麼走?來,陪我繼續喝。”

李玄霸收起酒壺:“喝毛喝!酒喝多了對身體不好!”

李世民搶奪酒壺:“囉嗦。來,幫我按住阿玄!”

長孫無忌擼起衣袖:“好嘞!”未來的事未來再說,先搶酒喝!

……

四月,入夏。大隋皇帝住進了涿郡的臨朔宮。

工匠、役丁、兵卒紛紛北上。

洛陽城郊有許多踏青的好地方。李玄霸坐在小山坡上的亭子中,看著宇文珠寄來的信。

宇文珠誇讚李玄霸寄過去的鐵鍋和小炒菜譜,說她在學做菜,常去市集購買外地的食材香料。

“今日去市集,竟得知粟米價格漲至一斗兩百錢。祖父聞言慟哭一場,我心亦哀民生之多艱。”

李玄霸手指拂過這一行字,幽幽一嘆:“大興的物價都漲到了鬥米兩百錢了啊。”

聽母親說,開皇年間大興鬥米二三十錢。就是楊廣折騰了許久,去年大興的物價也不過七八十錢。

大興算是受楊廣抽調役夫影響最小的地方,物價一直比較穩定。連大興都鬥米兩百,其餘地方呢?

百姓,快過不下去了。

僕從道:“三郎君,那是唐國公府的旗幟!二郎君回來了!”

李玄霸收起信,騎馬下山,來到渡口等候唐國公府的船隻靠岸。

母親要送些東西給李淵,李世民便趁此機會與船隻一起北上,去看一看涿郡備戰的情況,增長見識。

等船隻靠岸,沒想到與李世民一同回來的還有李建成。

李玄霸不動聲色地迎接兩位兄長,等回到家後才詢問。

李世民沉默了許久,往後一倒,躺在坐榻上嘆氣:“阿玄,涿郡有疫病,所以父親讓李建成先回來,以免得病。”

李玄霸:“疫病啊……”

李世民睜大著眼睛看著房梁:“陛下急著造戰船,工匠日夜不敢停。我第一次看到人還活著,身上就長了蛆蟲的模樣。”

李玄霸垂目。

史書記載,造戰船的工匠和役夫“晝夜立水中,略不敢息,自腰以下皆生蛆,死者什三四”。

李世民繼續睜大著眼睛道:“涿郡的路上、河中,運送糧草物資的車輛皆絡繹不絕,拉車的不是牛馬,全是役夫和兵卒,不斷有人倒下。我看的那短短一刻鐘,就有四五個人倒下。馳道旁,河道旁,屍體疊著屍體,腐爛的屍體都融在了一起,只看見一堆一堆的腐肉和蠅蟲。”

李玄霸繼續垂目。

史書記載,河南河北的民夫拉車供應軍需,江淮江南的民夫拉船運送糧草,“往還在道常數十萬人,填咽於道,晝夜不絕,死者相枕,臭穢盈路”。

李世民抬起手,用手臂遮住雙眼:“別說李建成撐不住,我上過戰場,見過死屍無數,我都做起了噩夢……我都做起了噩夢,我都害怕閤眼。”

“皇帝,楊廣,隋煬帝,他難道就不會做噩夢嗎?!”

李世民聲音嘶啞,似哽咽,又似怒吼。

李玄霸道:“秉旄仗節定遼東,俘馘變夷風。清歌凱捷九都水,歸宴洛陽宮。”

李世民遮著雙眼道:“阿玄,你這時吟什麼詩?”

李玄霸面無表情道:“楊廣寫的《紀遼東》。”

李世民咬了一下舌尖,啞聲笑道:“好!好詩!豪情萬丈!”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合一,欠賬-1,目前欠賬9章。

碎碎念:

1、

敕幽州總管元弘嗣往東萊海口造船三百艘,官吏督役,晝夜立水中,略不敢息,自腰以下皆生蛆,死者什三四。

載兵甲及攻取之具,往還在道常數十萬人,填咽於道,晝夜不絕,死者相枕,臭穢盈路,天下騷動。

——《資治通鑑》

於時遼東戰士及餽運者填咽於道,晝夜不絕,苦役者始為群盜。

——《隋書》

2、

《紀遼東二首》楊廣

遼東海北翦長鯨,風雲萬里清。方當銷鋒散馬牛,旋師宴鎬京。

前歌後舞振軍威,飲至解戎衣。判不徒行萬里去,空道五原歸。

秉旄仗節定遼東,俘馘變夷風。清歌凱捷九都水,歸宴洛陽宮。

策功行賞不淹留,全軍藉智謀。詎似南宮複道上,先封雍齒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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