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巡在即,很多大事都要楊廣親自處理和批准,他為了省出時間接見文武大臣,早在幾天前就把公辦場所從北方的安仁殿移到中華殿偏殿。

當天下午酉時,楊廣端在中華殿偏殿的書房之內批閱奏疏,這位帝王今天的心情相當不錯,他現在觀看的是楊智積從江都發來的急報:楊智積在奏疏上說特大暴雨已過,而漢水作為長江最大支流,特大暴雨所引起的第一輪洪峰堪稱是十年難得一遇,不過長江流域湖泊眾多,它們在今年雨季到來之前,水位下降嚴重,當漢水洪峰注入長江之時,洪水都被這些天然的“蓄水池”吸走,長江中下游並沒有發生洪澇災害。

而位於淮水中下游、淮水南岸的弋陽、淮南、鍾離、江都四郡的情況比較嚴峻,但也處於可控範圍之內,如今他正在遵照朝廷之命,讓四郡官府發動民眾,抓緊時間加固淮水南岸大堤。

至於江都基地的水師,已在數天之前沿海北上,用不了多久就會抵達北方水師基地。

除了以上這兩點,揚州各郡暫無大事,讓他儘管放心。

“啟稟聖人,衛王來了.”

就在這時,楊安從殿外將楊集引了進來。

楊廣抬起頭來,十分詫異的向楊集問道:“你身負重任,準備出征事宜,怎麼還有時間入宮?”

“大方向已經定好,其他事情就好辦了,而部署和作戰等細節,只有到了遼東再酌情而定。

此番前來,是有一點點小要求.”

楊集對於兵卒生命極為重視,從來沒有把征戰當作兒戲來對待,他一直認為戰前多做一點看似微不足道的準備,都有可能減少數千人的傷亡,這也是他深得兵心將心的原因之一。

這次高句麗之戰也是如此,楊集在車上統計好各大門閥應承的物資之後,就匆匆忙忙入宮尋找楊廣了。

高句麗雖然實力強悍、不容小覷,但是軍事整體實力、軍官的能力等大勢卻遠不如大隋王朝,但是國力國勢不如人的他們卻能在史上屢敗隋唐大軍,其主要原因便是地形險峻、氣候環境惡劣。

而此次征伐的難度可以用“長白山山脈——千山山脈”為界,其西部的遼河平原比較好打,只因遼河平原北部已經屬於大隋漠州,楊集此番進軍,可以從陸地入境,如此便省去最艱難、變數最大的渡江戰役。

至於包括遼東半島在內的東部則是異常艱苦,只因數目眾多的堡壘式的城池都是依山而建、易守難攻。

針對高句麗天時、地利等優勢,楊集之前也琢磨過,甚至與麾下將官進行了多次兵推演習,最後大家想到了一些針對性的武器裝備,希望用裝備來彌補自身劣勢,也許不能取到扭轉乾坤的作用,但最起碼能夠讓將士們打得輕鬆一些,不用那麼辛苦。

“坐下來再說.”

楊廣現在就怕楊集提要求,別的一切都好說,哪怕要他出金山銀山,他也幹,他就怕楊集要求遼東有幾百萬石軍糧。

說完,又向楊安吩咐一聲,令他去外面看著。

此舉既是不許外人入殿打擾、竊聽軍情,同時也是給自己創造對思索應對之策的時間,等到楊安領著殿內待命的內侍出去把風了,這才看向了楊集,見他拿出了一本奏疏逼近,頓時有些忐忑的問道:“什麼小要求?”

“與裝備有關!與人才有關.”

楊集將奏疏遞給楊廣,說道:“這是我整理出來的東西,希望阿兄能夠滿足!”

楊廣接過翻開一瞧,僅僅只是看了第一條,就大感訝異,忍不住問道:“金剛奴,你竟然要求減少騎兵數量、減少鐵鎧數量?你沒寫錯吧?”

大隋王朝不缺戰馬、不缺武器裝備,這也是隋朝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一面,而楊集是用騎的高手、宗師,能把騎兵玩出令人的眼花繚亂的花樣來,然而他這一回不要錢、不要馬、不要鎧甲,反而要求減少騎兵和鐵甲數量,這不是自廢武功麼?

“高句麗不是沒有像樣防禦措施的遊牧民族,他們已經吸取中原攻防戰的特點,並針對特有地形特點加以改良,一百座城池就有九十多座傍著險峻的山勢而建,對面這樣的敵人,騎兵的用處並不大。

騎兵足夠就行,太多了反而會給我軍後勤製造巨大壓力、給我大隋王朝帶來不必要的損失!”

楊集看了越來越驚訝的楊廣一眼,接著解釋道:“至於不要河曲馬,是因為河曲馬雖然力量足、速度快,但是它們不耐寒、不經餓、而且還挑食,根本就無法在嚴寒的環境下進行劇烈的軍事行動,而幷州和幽州北部的戰馬已經習慣了風霜雪雨惡劣環境,能夠適應高句麗的環境.”

楊廣理解這些,他奇怪的是楊集對這場衝突的定義好像變得不太對勁了,等到楊集說完,這才問出了心中的疑惑:“你是說打高句麗?而不是遼東?”

楊集說道:“遼東戰役與高句麗戰役,本身並沒有什麼區別,不過只是一個名字而已,用不著過於糾結.”

楊廣搖了搖頭:“名目不同,區別很大、意義也不同.”

“這個我也知道。

不過我對戰役的名義,主要是出於將士們的心態來考慮的,讓將士下意識的認為這場戰鬥無論怎麼打,都合情合理.”

楊集說向楊廣解釋道:“我軍兵力不如高句麗,又沒有天時、地利、人和的優勢,誰也不知此戰打多久、打到什麼程度。

把名目定為遼東戰役的話,將士們以為隨隨便便打完就完事了,一旦戰事陷入僵持,以為完成遼東戰役目標的將士的心態、士氣、意志必然大受影響,但若定義為‘遠征高句麗’,將士們心中對這場戰役也有了一個準備,無論戰事持續多久、有多麼艱難,都不會出現厭戰情緒.”

楊廣思量了一下,想想也是此理,便點頭道:“你的考慮不無道理,那就定名為‘遠征高句麗’好了.”

“喏!”

楊集心頭有底了。

楊廣繼續看了下去,他反覆看了三遍,發現楊集所有的要求都不是漫天要價,更不是強他之難,而是朝廷能夠立刻給予的範圍之內討要一些至關重要物資、人員。

他長長的吐了一口氣,動容的向楊集說道。

“有你這樣的盡心盡力、一心為我著想的兄弟,是我大隋之幸、是我楊廣之幸。

所有要求,一律準了……我希望聽到凱旋歸來的訊息,更希望我到遼東之時,你已經把高句麗打得落花流水、”

楊集昂揚道:“決不負阿兄之期望.”

楊廣深深看了鬥志昂揚的楊集一眼,主動問起了令他比較忐忑的問題:“糧食呢,你又打算怎麼解決?”

“阿兄根本就用不著擔心,軍糧的事情,我已經解決得一乾二淨了.”

說起這個,楊集心中是異常的得意,他得意洋洋的說道:“我今天拜訪了很多世家門閥,他們都答應把糧食運去遼東,以當地的市價賣給軍方,等我在遼東收到糧食,就把資料反饋給民部、兵部,朝廷如數給他們錢就行了。

是不是很意外、是不是很驚喜?嗯?”

聽了這話,楊廣頓時目瞪口呆、毛骨悚然,過了半晌,他有些狼狽的霍然站起,十分震驚的望著楊集,聲音顫抖的問道:“驚喜個屁啊!你老實告訴我,你這是帶兵圍了人家府邸,還是劫了人家的子弟、打架人家家主的脖子?”

說到這裡,又想到世家門閥的作風,楊廣覺得肯定就是自己說所這樣子,否則的話,世家門閥哪有這麼好說話、哪裡答應得這麼爽快?

楊集聞言無語,沒好氣的說道:“我好歹也是大隋王朝的衛王、尚書令,就這麼像個打劫的劫匪嗎?真是的.”

“不是像不像的問題,你本來就是.”

楊廣感到頭大如鬥、六神無主。

這事大條了、這事鬧大了!而他的北巡大計又一次被楊集攪亂了,他必須留下來收拾這個爛攤子;若不然,事態將會進入一種無法收拾的亂象。

“事情不是你想象那般!”

楊集也意識到楊廣有所誤會,先是將“總計表”遞給了一臉生無可戀的楊廣之後,這才向他解釋說道:“我們不是要離間關隴三派麼?不是說要用獨孤派和竇派子弟麼?我覺得單純啟用他們子弟的力度,還不能讓元氏懷疑兩派已經背叛了他們,也顯得很僵硬和刻意。

而獨孤派和竇派也認為我啟用他們子弟的舉動是不安好心.”

未免楊廣再一驚一乍下去,楊集將事情原原本本的說了出來:“所以我把我們既定計劃稍微改變了一下,說我啟用他們子弟的條件是讓他們把糧食運去遼東、並且以當地市價賣給軍方,而我則是在戰爭之中給予他們子弟立功的機會,戰後把這些立功的子弟推薦給你,於是他們就信了.”

“我昨天拜訪的獨孤家,以及今天所拜訪的竇家、於家、李家、韋家、杜家等門閥,現在,全部答應把糧食運去遼東,並且說戰鬥之前就能把他們所承諾的糧食如數送到.”

“原來如此!”

楊廣懸著的心總算是落到實地,他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又坐回位子之上,當他仔細一分析楊集的陰謀詭計,發現楊集此策其實很簡單,也沒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

說白了,這又是一出令人無法拒絕的無恥的陽謀,而楊集就是利用人類的名利和功利之心來辦,當他把一切都擺到檯面上說以後,世家門閥對面楊集那些承諾,根本就無法拒絕。

除非當真有人淡泊名利,否則都會中招,不過世上也許真的淡有泊名利的隱士,但他們卻不屬於根世家門閥。

所以獨孤家、竇氏、李家、於家等世家門閥紛紛中招了。

念及於此,楊廣精神振奮、神采奕奕的向楊集說道:“這下子,你的軍糧和物資都解決了,而且還無聲無息地撕裂了關隴三派之間、所剩無幾的信任,可謂是一舉兩得。

此之以後,事情就好辦了;我們只需酌情針對即可.”

楊廣忽然又想到一事,臉色古怪看著一臉得意的楊集,以一種嘗試的口吻問道:“金剛奴,你老實說,你是不是打算背信棄義?”

楊集尷尬的笑了笑,道:“有這麼明顯嗎?竟然讓你看出來了!”

“哈哈、哈哈哈!”

楊廣哈哈大笑,得意洋洋的說道:“你是我一手教出來的,我能不瞭解你?你這點小心思,瞞得了我?白日做夢.”

“這筆賬,我確實是不想認,當然不是說我要訛下這些糧食,該給的錢還是要給了的,不過糧食之後的承諾,我不打算兌現.”

楊集見到楊廣進入自戀模式,心中好氣又好笑,同時也有一種如釋重負之感。

翻翻歷史就會知道,九成上以的明君都比較喜歡有能力、對他忠誠的奸佞之臣,反倒是對那些清正廉潔、絕世而獨立的清官不太感冒,其主要原因是皇帝不怕重臣愛財貪財、不怕重臣愛官貪權,也不怕重臣愛好美女,只要有所求,皇帝才能有所賞賜、才能讓你為他所用。

你要是一個無慾無求、品德高尚的聖人,那他拿什麼來控制你?如果控制不住你,又怎麼敢用你?

而楊集現在的做法雖是為了解決軍糧之憂、算計對方,也吻合戰時可自募糧食之策。

然而不透過楊廣的批准就擅自拿朝廷的官位去交易,那就是他違反了制度、違背了君臣之間的相處法則了。

現在和戰後也許不會如何,但是“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誰也不保證未來如何。

如果日後失勢了,現在種行為、這個例子,往往會成為致命的東西。

所以他打算違約、壞掉自己的名頭,從而讓自己與世家門閥的關係更惡劣一點。

但是與此同時,他也知道自己的名頭壞不了,因為楊廣不答應——此事看似是自己與世家門閥,可背後卻與分化、離間關隴貴族之大計息息相關。

而楊集自己現在被人們當作楊廣的代言人、傳聲筒,如果他違約了,獨孤、竇、於、李等家族定然把這筆賬記到楊廣頭上。

一旦他們這麼想、一旦他們對楊廣失望,那麼進展勝利的分化離間大計的程序,勢必發生巨大變數,搞不好還會促使三派再次精誠團結。

於楊集而言,他已經把態度表示出去,也把自己摘出來了,是否違約的決定已經在楊廣手上,不管楊廣做何決定都與他無關了。

不出楊集之所料,當他話音剛落,楊廣便大搖其頭:“不妥不妥,你是無所謂、也不在意名聲,然此事不僅與你個人在關,也和我們的大計有關.”

楊集卻是皺眉道:“話是如此,我也可以依約公事,可也未免便宜他們了,依我之見,我把名單報上來之後,阿兄直接不允便是,這樣一來,我就不處背信棄義了、聲名也保住了.”

楊廣聞言愕然,他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楊集,說道:“你倒是好了,那我怎麼辦?我要是照著你的餿主意來辦,那我豈不是成了賞罰不信的昏君?難道我的名聲就不要了?哦,你當好人,黑鍋和惡名卻要我來扛,是不是這個道理?”

“你是皇帝,當然不用來扛了.”

楊集嘿嘿一笑,擠眉弄眼的說道:“等我把名單報上來,你在私氏下表示透過,但是你可以暗示兵部、議事堂不透過!最好是落實到某個人身上,我看裴矩、蕭瑒就不錯,如果他倆不透過,三方的矛盾又加深了.”

楊廣怦然心動,差點就信了他的鬼話,可一想著人家裴矩、蕭瑒不僅不傻,反而還相當的聰明,便罷了這個荒謬的念頭,搖頭道:“不行、不行,我們現在的攤子輔得太大了,得收斂一些,絕不能急功近利.”

說著,又語重心長的勸道:“金剛奴,我知道你很反感關隴貴族,做夢都想把關隴貴族剷除,但是我們的敵人實力雄厚、足智多謀,我們不能在形勢大好之時,出現半點差錯,你必須依約辦事。

就按你們的協議來辦,給那些世家子弟機會.”

楊集說道:“這樣一來,豈不助紂為虐?”

“得了、得了!就這麼定了.”

生恐自己被打動,楊廣像打發叫花子一般,朝著楊集揮了揮手:“我忙得很,你也很恨,去準備行軍事務吧.”

“喏!告辭!”

楊集適可而止,以一種萬般無奈、不甘的樣子離開了中華殿偏殿。

“金剛奴雖然足智多謀、文武雙全,也是取得無雙戰績的大隋軍神,但他終究是個半大不少的年輕人,始終還是沉不住氣,也做不到面面俱到,哪像我……”望著楊集的背影,楊廣無奈的搖了搖頭。

這個小子當真是讓人不省心,日後得多多教誨才行。

否則,豈不是丟了我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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