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災最是不講人情,永遠不會給人準備的時間,短短几分鐘,就能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把美好人間變得滿目瘡痍。

夜間,大多數人都在家中,聽到後山傳來異常響動,想要檢視已然來不及,轉瞬牆體裂開、倒塌,將人傾軋其中。在大自然面前,人如螻蟻一般,沒絲毫反抗的能力。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周遭一片混亂,到天亮都未曾休止。

沒人再有餘裕的時間和精力去尋找下落不明的樂吉,全都拖家帶口前往地勢高的地方,等待救援。

井遲和寧蘇意亦在其中,手機沒電了,有電也沒有訊號,發不出訊息、打不了電話,除了一個“等”字,什麼都做不了。

雨還在下,沖刷著這片貧瘠的土地,和著黃土流向地勢低窪處。

人站在高處,更加清晰直觀地看到,那些低矮的山丘已被洪水淹沒,連根捲起大樹,湧向遠方。

丹山村的人都聚集在一處,躲避到山上久無人居的寺廟裡。

村幹部在盤點人數,發現少了十數人,當中大部分是行動不便的老人,少數是壯年。可村子早已被泥石埋了個徹底,無人敢下山去搜尋。倘若貿然前去,指不定人沒救回,自己反被摺進去。

井遲掃了眼四周或坐或站的鄉親們,心情無比沉重。

活了二十幾年,昔日只在新聞報道里見過諸如此類的畫面,眼下頭一回親身經歷,只覺無限悲涼,無能為力的感覺在胸中不斷擴大。

目前尚有幾片瓦能夠遮擋風雨,若是沒人發現他們躲在此處,雨又不知下到何時停止,水和食物都成了問題。

寧蘇意站累了,找一處空地坐下來休息,井遲陪她坐下,脫下外套披在她肩上:“渴不渴?”

他算是反應比較迅速的,夜裡聽見不正常的轟隆聲,瞬間記起不久前回家的路上,遇到山體塌方的事,翻身抄起桌上兩人的手機,拉上寧蘇意就跑出房子,其他的一應物品都沒帶走……

寧蘇意靠在他懷裡,心有慼慼:“不渴。”

井遲望著外頭無邊的雨幕,突然生出一種末日來臨的感覺,如果真是末日,跟她待在一起好像也不錯。

生同衾,死同穴。

他想到此,不免又覺得自己過於悲觀,這樣不好。

寧蘇意舔了舔唇,側目看他神遊的樣子,問:“你在想什麼?”

井遲迴神,垂下眼看她,他右邊臉頰沾了一塊泥漬,身上的白T恤也染了泥汙,髒兮兮的。

現在的他可當不成風流貴公子,只是個落難公子。

寧蘇意用指尖抹去他臉上的泥點,聽見他淺含兩分笑意地說:“我在想,我們要是真過不去這關,死在一處似乎不賴。”

話音剛落,他就換來寧蘇意一巴掌拍在腦門上,她警告道:“不許胡說八道,我們一定會沒事的,要相信人民公僕。”

“好,相信你。”井遲用力勒住她,像是要借給她幾分力,讓她體力可以支撐久一點,他聲音低下去,不叫旁人聽到,“挺過這關,我們算不算是共同經歷了生死?”

寧蘇意沒回答,心裡卻在想,算的吧。

——

不止丹山村受難,周邊幾個村,包括整個桐花鄉都在泥石流的侵襲下變得面目全非。

縣市級消防員、武警官兵全部出動,投入到抗洪救災的行動中,鄰市也派了救援人員前來襄助。

丹山村的一眾人,在二十三號傍晚被轉移到安全地區。有遮風擋雨的屋子住,有熱乎的食物和開水,大家臉上都是劫後餘生的喜悅,感覺終於活了過來。

寧蘇意找到可以充電的地方,給關機三天的手機插上充電器。雖然訊號仍舊不怎麼穩定,好歹能用。

剛開機,手機就瘋了一般振動起來,數不盡的未接來電和未讀訊息躍入視線。

不用想都知道,這幾天網上和電視裡的新聞內容少不了關於泥石流災害地區的報道。

家人和關係好的朋友都清楚寧蘇意的動向,必定第一時間打來電話詢問情況。

可惜沒有一通電話能被接通,他們一邊擔心,一邊鍥而不捨地打過來,才會積累那麼多未接來電。

寧蘇意想,今年也不是她的本命年,怎麼連犯了好幾次太歲。

上次她被抓到警局問話,放出來時,手機裡也堆了好些訊息和未接來電。

寧蘇意先給邰淑英回撥過去,電話響了不到三秒就被接通,那邊邰淑英情緒激動難耐:“酥酥,你還好嗎?”

寧蘇意剛換上一身清爽的衣服,如果不看臉色的話,勉強稱得上好。

該慶幸沒有打影片電話,那邊的人看不到她的臉。

“我很好,已經到安全的地方了,您和爸別憂心。”寧蘇意說,“等這邊道路疏通後,我就回寧城。”

邰淑英一個勁兒抹眼淚,又想罵她又惹不得:“快三天沒能聯絡上你,看到網上的新聞說你那裡突然爆發大型泥石流,埋了好些人,生死未卜,我和你爸都要急死了。我告訴你,等你回來了,再不許到處亂跑了!”

“好好好,都聽您的。”

“那你一個人注意安全,早點回來,記得每天給我打電話。”邰淑英說完,仍不放心,改口道,“每三個小時給我發條訊息,我要知道你是否平安。”

寧蘇意還有心情貧嘴:“每三個小時?那我不用睡覺了。”

“我不管,總之,你得讓我時時刻刻能聯絡上你。”

“好,我保證。”

寧蘇意哄好了情緒崩潰的老母親,微微嘆氣,轉過身,井遲不知何時進來了,手裡端著冒熱氣的杯面。

“你沒給家裡人報平安?”她伸手接過來,揭開蓋子,裡頭的面已經泡好了,放了一根火腿腸。

“我臨走時跟奶奶撒謊,說要去外地出差,歸期未定,少則一兩個月,多則不清楚。我每個星期固定往家裡打一通電話,所以奶奶應該還不知道,我也沒打算跟她講,平白惹她操心。”

“……”

寧蘇意掰直塑膠叉子,攪了攪杯裡的面。她幾百年沒吃過泡麵,嘗第一口,只覺是人間美味,讓人有“活著真美好”的感覺。

井遲拖了把椅子在她旁邊倒著坐,兩條腿跨在椅子兩側,手臂搭在椅背上,下巴枕著手臂,出神地望著她。

寧蘇意抬了抬眼睫,問他:“你吃過了嗎?”

“你打電話的時候我就吃完了。”

寧蘇意吃了幾口,那股飢餓感緩過來以後,她就沒了胃口,也不再認為這是什麼值得稱讚的人間美味,吃起來沒滋沒味的,索性放在一旁。

“有那個……的訊息嗎?”

寧蘇意宛如驚弓之鳥,不太敢提那個名字,提起就一陣心痛。

樂吉是她來這裡交的朋友,她們曾走過同一條去學校的路,曾同桌吃飯,坐在臺階上對月聊天。她鼓勵小姑娘,努力讀書,爭取走出山區,到大城市去看更為廣闊的世界,她會等著她兌現承諾。

小姑娘稚氣的臉上滿是執著,與她擊掌盟誓,定會遵守約定。

可現在,約定還在,她也還在這裡,小姑娘卻不知去了何處。

井遲握住她雙手,指腹摩挲著她的手背,瞧著薄薄的面板下青青紫紫的血管,聲音幾分沉緩,為她感到心疼:“我叫人額外留意了,如果有訊息會傳過來的。其實,沒有確切的訊息,未嘗不是一種希望。”

人人都想往幸運的地方想,實則心底最深一層清楚,結果究竟會怎樣。

寧蘇意被井遲哄著,草草吃完剩下的面,歇息不過片刻,她就想起自己是SUYI慈善基金會的發起人,出了這樣的災難,她還有重要任務在身,容不得悲天憫人。

拔掉正在充電的手機,跟梁穗聯絡上。

兩人進行了長達一個小時的電話會議,說到最後,寧蘇意口乾舌燥。

井遲在旁聽,適時給她遞上一杯溫水,叫她潤潤嗓子,像個貼心的小助理。

寧蘇意看他一眼,接過水杯喝了幾口水,又說了一會兒,最終確定了需要送到桐花鄉的物資、前來增援的志願者人數,以及災後重建事宜。

梁穗一邊聽,一邊效率極高地進行同步記錄。

寧蘇意就身處在災情嚴重的中心,沒人比她更瞭解情況,所需物資她心中都有數,掛電話前叮囑一聲:“儘快。”

梁穗明白這是刻不容緩的事情,立刻跟慈善基金會的幾個理事商議,調運常用物資和所需藥品。

二十五號,慈善基金會的志願者抵達桐花鄉,一行人分為幾個小組,到附近各個災民聚集點展開救助工作。

二十五號,原是村裡辦喜事的日子,如今房屋盡毀,山河傾倒,喜事要變喪事。

寧蘇意和井遲身為慈善基金會的領頭人物,自然責無旁貸——兩人運動服外套上橙色救生衣,穿梭在災民當中。

“我跟邱理事去鄰村幫忙給傷患送藥,你自己注意安全。”

臨行前,井遲爭分奪秒抱住寧蘇意,在她額間親了一下,叫她在自己離開的這段時間,萬望保重。

“你也是,一切小心。”寧蘇意雙手摟住他的腰,眼眶溫熱,她從不承認自己是個脆弱的人,可最近卻總是熱淚盈眶。

“嗯。”

兩人短暫分別,寧蘇意留待原地,幫前來的志願者清點物資,做好分配工作,心裡仍記掛著樂吉。

她從貨車廂裡搬出一箱藥品,忽然聽見前方有人在議論,是統計的死亡人數和死者姓名出來了。

寧蘇意耳邊嗡鳴,過了半晌,拖著灌鉛的雙腿前去詢問。

得到的答案是,死者名單裡有“寧樂吉”的名字,屍體已被打撈上岸,聯絡了家屬前來認領。

寧蘇意背過身去,仰頭望著灰暗到死寂的天空,再不敢探聽一個字,抬手抹去眼淚,耳畔似乎還回蕩著小姑娘堅定而稚嫩的聲音:

“從今天起,我也要好好學習!不對,今天已經快過完了,從明天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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