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詢很想悶一口酒再來回答葉繁霜的問題,視線逡巡餐桌,沒找到酒,只有一杯單調的白開水。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水已經涼了,從喉管滑下去透心涼,整個人都好似被凍住了。

涼意能讓人頭腦清醒。

陸詢抬起眼眸,端端與葉繁霜對視。

到了這一刻,他才終於明白葉繁霜為什麼會主動邀請他留下來吃飯。她分明是有備而來,設好了陷阱等著他。

葉繁霜沒有催促,只是定定地凝視他。

陸詢從未如此煎熬,別過眼神,清了清嗓子,遵從本心地問她:“你是從什麼時候看出來的?”

這句話等同於變相承認了,他就是在向她示好。

葉繁霜笑了下,像是擺脫了自作多情的魔咒,身心輕鬆。她放下支著下頜的手,捏起餐叉,捲起最後一口意麵塞進嘴裡。

天冷,食物涼得快,放涼的咖哩和奶油混合的味道就會顯得有點膩。

葉繁霜慢條斯理地咀嚼,吞嚥下去,拿餐巾紙擦拭嘴巴。陸詢沒有直視她,但她的每一個動作都被他眼角的餘光捕捉到,反饋給大腦,讓他產生忐忑不安的情緒。

他聽見良久的沉默後,葉繁霜嘆了一口氣。

陸詢不得不轉回目光,看向她的臉,想認真觀察揣摩她的表情,想知道她心裡是怎麼想的。

葉繁霜頓了幾秒,回答了他先前的問題:“很早之前吧。原本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她真有些被逗笑的感覺,嘴角吊起。

到頭來卻是真的。

陸詢擱在桌底下的手攥起:“很早之前是多早?在你和林鹿原在一起之前?”

他話一經出口就生出一絲懊悔的情緒,或許不該提到那個人的名字,她和那個人的分手不算愉快。但他真的很想知道,是不是在那之前。

這對他很重要。

葉繁霜對於他提到林鹿原的名字倒是沒有太大的反應,她說放下就是放下了,不會故作灑脫。

她點點頭,大方承認:“具體多早記不清了,但肯定是在那之前的。”

陸詢攥緊的手指慢慢鬆開,拿到桌面上來,又一次端起那杯水,咕咚咕咚喝完了整杯,是真挺涼的。

她和林鹿原在一起之前就知道他對她的心意,是因為對他沒一點想法,所以選擇視而不見,跟另一個人走到了一起。

雖然這麼想很不君子,但他還是隱隱的慶幸,好在她和林鹿原現在分開了,他還是有機會的……

葉繁霜看了眼餐桌上剩下的蟹肉,找了他來分擔,到最後仍然有剩下的。她舒口氣,打算一次性把話說清楚:“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麼嗎?我在想,去年年底來找我的那個獵頭,開出的條件其實挺不錯的,我只是不喜歡換工作環境才沒有考慮。”

陸詢滿眼驚愕:“你要辭職?”他不可置信的樣子好像一秒回到以往那個不近人情的陸總形象,“就因為我喜歡你,你就不打算在天譽工作了?葉繁霜,我是會吃人嗎?!”

葉繁霜沒料到他反應如此激烈,連“我喜歡你”這樣直白的表白話語都說出來了。她接下來要說的狠話就硬生生卡住了,嚥了回去。

陸詢說完那句話就意識到自己的確是反應過激,眼裡的冰冷融化一些,眼睛盯著她,等她的下文。

葉繁霜這才重拾思路,跟他說:“不是你的問題,是我的原則問題。我的原則不允許我把戀愛和工作混為一談。”

陸詢張嘴,要說什麼,被葉繁霜打斷:“舉一個很簡單的例子,這次房地產的案子很複雜,你讓同級別的徐姐給我打配合,她相信我的能力,願意配合我。但如果我和你是另一層關係,那麼她對我的想法就不再是我的能力在她之上,而是老闆給的特權。”

這麼淺顯易懂的道理,她不相信陸詢不明白。

既然明白,為什麼要付諸行動,讓她陷入為難的境地。

陸詢聞言,不氣反笑。

葉繁霜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你笑什麼?我哪句話說得不對?”

陸詢:“你輸出的觀點裡有一個漏洞你發現了嗎?你一直在跟我講原則,講職場規則,卻沒有講你對我的想法。”

葉繁霜斬釘截鐵:“我對你沒有想法!”

“等你有想法的時候,你的感情會凌駕於你的原則之上。”

葉繁霜被他的話刺激得氣急敗壞:“我是原則先於一切的人!我不可能推翻自己制定的邊框。”

陸詢沉默半晌,站起身:“那我就沒什麼好說的。”

葉繁霜眨了眨眼,可以將他的話預設為妥協了嗎?他不再對她做這些奇奇怪怪的舉動,他們還是普通的上下級關係,只談工作,不談私人感情。

——

葉繁霜最終也沒有從陸詢那裡要到一個準確的答覆,不知道他是放棄了,還是打算跟她死磕到底。

“就這?”

聽完葉繁霜的敘述,寧蘇意發來兩個字。

葉繁霜也發了兩個簡單的字:“不然?”

葉繁霜最近很喜歡分享自己的事情,鉅細靡遺的那種。她體驗到了分享的快樂,很多事情多個人吐槽或者建議,她的思路會清晰一些。雖然很多時候,她還是更喜歡按照自己的想法來做決定。

正好寧蘇意處在孕初期,工作安排沒那麼緊密,空閒時間一把一把的,不騷擾她更待何時。

寧蘇意:“我以為陸總至少會在走之前跟你表個決心,類似於‘不管你怎麼想,我追你是我的事”這種。”

葉繁霜:“你這就很霸道總裁。”

寧蘇意嗯哼:“我本來就是。”

貧完嘴,寧蘇意就跟她說起正經的:“不過,我能理解陸總為何不把話說死。因為你向來是說一不二的,他可能擔心自己表決心會給你帶來壓力,搞不好你一氣之下真辭職不幹了。”

葉繁霜:“你怎麼理解起陸總了,你就不能理解我嗎?”

寧蘇意:“陸總有句話說得很有道理啊。就你剛剛跟我複述的,他對你說,你考慮到的首先是原則問題,你都還沒考慮是不是喜歡他呢。”

葉繁霜:“……都說一孕傻三年,你怎麼不傻?”

寧蘇意:“打你了。”

葉繁霜發來一個大笑的表情包。

寧蘇意不問出答案誓不罷休:“那你喜歡他嗎?”

葉繁霜;“不喜歡。”

寧蘇意追問:“好感呢?”

葉繁霜:“沒有。”

寧蘇意麵無表情,如此一來,她就沒有什麼別的想說了,“口是心非”這個詞不適用於葉繁霜,她說出來的應當就是心裡想的。

寧蘇意就此打住:“睡了。”

葉繁霜強行挽留她:“這才幾點,你睡這麼早?”

寧蘇意:“肚子裡那個作息穩定,到點兒我就犯困。你找茜恩聊吧,我下線了。井遲還要給我讀孕婦手冊,昨晚我就沒堅持聽完兩頁,今天努力聽三頁。”

葉繁霜感覺自己被餵了一嘴狗糧:“你退下吧,我不需要你了。”

寧蘇意撒嬌似的發了個美女貼貼的表情包。

葉繁霜笑了笑,放下手機,沒有去找鄒茜恩聊天。不用想都知道她最近有多忙,忙著畫畫、忙著跟聞朝談戀愛,憑她很少在群裡聊天就能猜出來。

她嘆息一聲,起身去洗漱,還有一份資料沒看完,她得在睡前把資料吃透,明天的工作才能順利進行下去。

明天……

一想到明天要見到陸詢,她就有些抗拒上班這件事。

或許,她不該把窗戶紙捅破,成年人,某些事情上稀裡糊塗也挺好的,至少不戳穿就不會那麼尷尬。

媽的,她真考慮辭職不幹了!

——

一晃眼就到了週五,井遲空出了一整天的時間,準備帶寧蘇意去醫院做檢查。

還沒出發,老太太就打來電話,主要是為了叮囑井遲,叫他別忘了檢查結果出來以後給家裡打個電話。

井遲正在給寧蘇意整理外套的拉鍊,歪著腦袋夾著手機:“您怎麼不讓大姐打電話,反正我們檢查完會拿去給大姐看。”

老太太嗔怪道:“你大姐難道不忙?”

井遲:“行,我知道了。”

他拿下手機丟到一邊,拆開一個口罩掛在寧蘇意耳朵上,攬著她的肩膀:“走吧,我們早點去,免得排長隊。”

寧蘇意捏了捏鼻樑處的口罩鋁條,聲音甕聲甕氣:“你前天跟傅明川打電話我聽到了,不是說今天上午要籤合同?我可以叫我媽陪我去醫院,她平時都閒在家裡。你去忙你的,不妨事。”

井遲鎖了門,轉過身在她腦門輕輕彈了下:“你上次瞞著我去醫院抽血,我都沒好好教育你,你還想讓我缺席?”

寧蘇意於是不說話了。

今天天氣格外的冷,不知是冬日的嚴寒沒過去,還是倒春寒發作了。寧蘇意被裹成了粽子,上車都費勁。

井遲側過身給她扣上安全帶,發動了車子。

寧蘇意嫌戴口罩有點悶,拉下來掛在下頜處,從包裡掏出手機玩。井遲瞥了她一眼,她立馬開口:“等到了醫院再戴上。”

她知道,他是擔心醫院的細菌,所以叫她全副武裝。其實她覺得不用這麼誇張,但也沒有反駁他。

寧蘇意盯著手機上查到的孕早期做B超的過程,突發奇想:“你說我有沒有可能不是懷孕?我看到有的說抽血也不是百分百準確,會有別的因素影響HCG數值。”

井遲:“……”

孕婦就是喜歡胡思亂想。

寧蘇意沒得到回應,自言自語地嘀咕:“如果沒懷孕,那真是一場驚嚇。”

井遲專心開車,仍然沒有接話,他想知道孕婦的腦洞到底有多大。

事實證明,寧蘇意可能是隱藏的預言家,檢查結果出來以後,確實是個驚嚇,不過不是她說的那種驚嚇,是另一種程度的驚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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