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剛剛爬出來的月亮是一彎淺淺的笑眼。
彩雲一邊往家走一邊對走在旁邊的張懷中說道：“我看你哪天還是把石頭給找回來吧，他家光靠那幾畝地的收成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再說了，咱家也有對不住人家的地方.”
張懷中臉上有些掛不住，說：“這都是啥年頭的事了，你怎麼總提這事呢.”
彩雲似乎有些生氣，眼睛看著張懷中說道：“我這背子就從來沒虧欠過誰，凡是欠人家的這背子都不應該忘.”
張懷中叼起一支菸說：“那小子太犟，動不動就跟你頂嘴。
不好好給你幹活，整天琢磨什麼自動化，都是些不著影的事.”
彩雲用嗔怪的語氣說道：“那你有話不會好好說，你踢人家幹什麼？”
張懷中撥楞下腦袋對母親說：“我那叫踢呀？”
彩雲瞥了張懷中一眼說道：“人家都說你踢了石頭一腳你還不承認.”
張懷中知道說也說不過母親，於是說道：“行行，等過兩天我去他們家把他找回來。
這總行了吧.”
彩雲臉上露出些許笑容說：“這還差不多.”
然後又用叮囑的口氣說：“兒子，你得記住，這是在村裡開廠子，村裡老老少少的以前都幫過咱們，咱不能把人家忘了.”
張懷中急說道：“哎呀，我知道呀，你都說過多少回了，我能不記住嗎！”
彩雲板著面孔說：“我就是怕你忘了.”
張懷中笑嘻嘻的說：“我忘不了啊！”
然後推著他母親說：“你回家吧，我去趟村委會.”
彩雲在他身後說道：“這天都快黑了，你去那找誰去呀.”
張懷中答應道：“那有人，我剛打過電話了.”
彩雲仍然立在那說：“那你早點回來啊！”
張懷中答應說：“一會兒就回來了，你先回去吧.”
現在的村委會不像以前了富得流油，張懷中彩雲食品廠的酸奶沒少喝，可從來沒掏過現金，淨是佘帳。
張懷中去找村委會主任袁田喜要了好幾回，都答應說過兩天給，可是都過了快一年了，沒見他給過一分錢。
張懷中走進村委會的院子，發現村委會幾個房間的門都關得嚴絲合縫的。
他扒著袁主任那屋的窗玻璃往屋裡看了看，沒見一個人影。
這時，他聽見西屋裡傳來吭哧吭哧的聲音，於是他躡手躡腳的走過去想看看西洋景，怎奈西屋的窗簾拉得死死的，連點縫隙都沒有，他尋摸了老半天也沒看見屋裡面都是誰。
他抽身想退回來，卻沒注意身後，不小心颳倒了身後立在牆邊的掃帚。
掃帚倒地的聲音雖然不大，可還是驚動了屋裡的人，因為剛才的吭哧聲嘎然而止。
可能是聽外面沒動靜了，屋裡女人用那種報怨的口氣說道：“你不是說這時候沒人來嗎？”
半天才傳來男人低沉的聲音：“別說話！我出去看看！”
這下張懷中聽出來是袁主任的聲音，於是他趕緊惦著腳慌慌張張跑出村委會的院子，一溜煙兒的往家跑。
拐過一條街他才把腳步慢下來。
他一邊往家走一邊合計那西屋裡的女人能是誰呢。
他後悔剛才跑什麼，正好把袁主任堵在屋裡，說不定怕他把這事兒說出去，就把錢給他了呢。
晚上，吃飯的時候，彩雲問他：“村委會找著人了？”
張懷中遲疑了一下，搖搖頭說：“沒，沒找著。
明天早上我去他家堵他去.”
他媳婦田玉珠從旁說道：“要帳這麼費勁，以後村裡再有什麼事咱就別再管他了.”
彩雲放下手裡的飯碗，瞅著田玉珠說道：“袁田喜也不是不想還，村裡也確實沒錢。
懷中呀你就別追著要了，等他有錢的時候再說啊！”
張懷中嚥下嘴裡的飯菜，哼了一聲說道：“等他有錢還，還不猴年馬月去呀！”
彩雲嘆口氣說：“再怎麼你也別堵人家門口呀，一個村裡住著，別弄得人家灰頭土臉的，好歹人家袁田喜也是村裡的幹部.”
張懷中知道母親心腸好，見田玉珠還要說什麼，趕緊擺手制止，說道：“行了！快吃飯吧！”
田玉珠見張懷中不讓她說，便把剛才想說的話嚥了回去，低頭只顧吃飯。
吃完晚飯，胡興國叼著菸捲來到石頭家裡。
看見胡興國進來，石頭媽緊著站起來說：“他三哥來了！吃飯了沒，沒吃就在這吃點？”
胡興國吐出一串煙說道：“我剛吃了，你們還沒吃哪？”
石頭媽說：“咱們也剛吃完。
你先坐，我給你倒水去.”
她一邊倒水一邊問道：“聽說你家小蘭去城裡治病去了，怎麼樣，好點沒？”
胡興國挨著炕桌坐下，見石頭媽問他妹妹小蘭的事，便回道：“還那樣，城裡也沒說能治好.”
石頭媽把端著的玻璃杯放在炕桌上，嘆著氣說道：“嗨！多好的姑娘呀！”
胡興國沒再接石頭媽的話茬，問道：“石頭呢？”
石頭媽朝門外看著說：“剛才還在院裡呢，你進來的時候沒看見？”
胡興國掐滅手裡的菸頭，說道：“在院裡呢，我剛才進來的時候還真沒注意.”
說著就要往外走。
正在這時候，石頭不知道把什麼東西咣噹一聲扔在外面，然後撲打著身上的塵土走進來。
看見石頭進來，石頭媽說：“這不，回來了.”
回頭對剛進來的石頭說：“人家三哥剛才還問你呢.”
石頭朝胡興國翻愣一眼，不冷不熱的說道：“找我有事啊？”
胡興國並不在乎石頭的冷漠，反而熱情的笑著說道：“我就是來看看你，白天那事張懷中做得是有點過分，再怎麼著也不至於把你攆回家裡來呀.”
聽到胡興國這話，石頭媽好像突然想起來似的說道：“我說呢，今天早早的就回來了，原來是讓人家懷中給攆回來了，是不是你惹著人家了？”
石頭梗著脖子說道：“我惹他？他是好心當成驢肝肺！”
胡興國看石頭媽還要說什麼，便攔住話茬說道：“石頭確實是好心，誰知道他張懷中他不理解，還怨石頭.”
石頭不知道這胡興國是什麼意思，便有些嗔怒的說道：“那你還向著他，要不是你攔著我早削他了.”
胡興國一副正氣凜然的樣子說道：“我不攔著你倆還不狗腦子打出人腦子來呀。
我告訴你明天該上班上班，別有點事就不幹了.”
石頭腦袋一撥愣說：“我不去，我都說了我不去了！”
胡興國眼瞅著石頭媽說：“你看他，哪有眼瞅著錢不掙的。
在那幹活總比你種地掙得多吧！再說了就你家那點地也不夠你忙活的呀.”
石頭媽拿拳頭使勁對鼓石頭兩下說：“就是，你怕錢咬手呀？聽你三哥的，明天給我去上班去。
地裡那點活你爸一個人幹得了，用不著你幫忙.”
石頭一時磨不開面子，站在那耷拉著腦袋不吱聲。
胡興國笑笑拍了下石頭的肩膀說道：“別不好意思，明天早上我來找你一塊過去.”
胡興國正要往外走，恰巧石頭爹從外面回來。
見他要走，便問道：“怎麼，要回去呀？不再坐會兒了？”
胡興國擺手說道：“不坐了，石叔。
我就找石頭說點事.”
石頭爹說道：“那我就不留你了，有空就過來啊！”
胡興國答應一聲說：“好啊！”
然後便消失在薄薄的夜色裡。
進屋以後，石頭爹問石頭媽：“他來幹什麼？”
石頭媽朝石頭撇撇嘴說道：“還不是他！”
聽石頭媽一說，石頭爹轉臉看著石頭問：“你又怎麼了，又惹誰了你？”
石頭躲避著他父親那具有穿透力的目光，默不作聲。
石頭媽看他不吱聲，便從旁說道：“讓彩雲廠子給辭了，剛才胡三來就是勸他回去的.”
石頭爹脫鞋磨上炕，拉過煙笸籮一邊卷著旱菸一邊說道：“這事呀，剛才我在村裡溜達正好碰見張懷中，他跟我說了半天.”
石頭媽忙問：“說啥？”
石頭爹慢悠悠的點起卷好的旱菸說道：“他到沒說啥，就是讓石頭明天去廠裡上班，我問咋回事兒，他也沒細說.”
石頭媽擦著手坐過來說：“他不是把咱家石頭辭了嗎？”
石頭爹回頭瞅向坐在陰影裡的石頭說：“你問他，他把人家好好的機器給弄壞了，人家不把他辭了怎麼的.”
石頭媽驚訝的睜大了兩眼說道：“呀！那得賠多少錢哪！”
然後回頭對石頭咬牙切齒的說：“你瞅你個死崽子，怎那麼不讓人省心啊你！”
石頭爹怕她叨咕起來沒完，趕緊說道：“得得！人家張懷中沒說讓咱賠錢的事，那機器讓別的堡子來的一個人給修好了，就說今兒那事是他有點著急才讓石頭回家的。
還好一頓給我道歉，看樣子是沒忘了咱們當年的好啊.”
聽了這話，石頭媽長舒了一口氣說：“我說呢，那個胡三早不來晚不來趕上這時候來，原來是來賣好來了.”
說完便去外屋忙活去了。
石頭爹也磨下炕，趿拉上鞋出去了，扔下石頭一個人在屋裡，半天沒琢磨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張懷中跟石頭爹說完話，便放心的回家了。
回到家裡時看見村委會的袁主任坐在他屋裡。
他本以為袁主任是來給他還錢的，哪知道他一進屋，沒等彩雲吱聲袁主任便對他說：“你回來了，我正好找你有事商量呢.”
張懷中走上前去給袁主任點上一支菸，笑呵呵的說：“什麼事，你說！”
一對笑眼盯在袁主任臉上。
袁主任接過他遞上來的菸捲，等著他給點上後吸了一口，才慢悠悠說道：“你廠子那塊地兒不是一直租著嗎.”
煙霧遮住他眯起的眼睛，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張懷中點點頭，不知道袁主任想要說什麼。
只見袁主任慢悠悠的吐出一口煙，繼續說道：“現在有人要出錢買那塊地兒.”
張懷中剛想說什麼，袁主任擺手攔住他接著說道：“村裡也研究了一下，另給你找了個地方，就是河邊上那塊坡地，你看怎麼樣？”
袁主任用眼角的餘光看著張懷中的反應。
張懷中聽說要讓他搬家，一下子從沙發上跳起來說道：“袁主任！這怎麼回事啊，哪有人家工廠幹得好好的讓人家搬遷的。
這，這不是強買強賣嗎！”
袁主任吸著煙，擺手說道：“坐，你坐下！你聽我慢慢給你說呀！”
張懷中坐回去，眼睛盯著袁主任聽他怎麼說。
袁主任沉思了一會兒說道：“想買這塊地兒的人家市裡有人，是鄉里親自來人說的。
咱們這村委會哪管得了呀。
再說你家不是市裡也有人嗎，你讓你媽也去市裡找找你那個賈叔嗎！”
看著袁主任那副有些自得的樣子，他大概能猜出這很可能是袁主任給他出的難題，於是問道：“袁主任，你能說說是誰要買我那地方嗎？”
聽張懷中問，袁主任遲疑了一下才說道：“這我哪知道呀，鄉里就說是個大老闆，別的我就不知道了.”
張懷中有些不滿的說道：“我當時租這塊地兒，可不是簡單的租用，是先租後買，我跟村裡是有合同的，我不同意村裡是沒有權力再賣的.”
袁主任一副無奈的模樣說道：“說的就是呢，我也這麼說的，可鄉里說只要你沒付款就不算賣，只是租用。
我到是說了半天，可是沒有用啊。
現在你也知道協調點事就得請人家吃飯，可咱村裡一點錢也沒有，欠你的錢到現在都沒還上，哪有錢請鄉里吃飯！”
那一臉的無奈讓張懷中覺得像是真的一樣。
話說到這時，張懷中忽然有點明白袁主任的意思是想賴他那筆帳，但是他又怕袁主任說的是真的，所以不好跟袁主任直接頂牛，便委婉的說道：“這事還是請袁主任幫忙跟鄉里面說說，如果請鄉里吃飯，這錢我出，明天你派人到廠子裡拿點錢.”
聽他這話袁主任臉上泛起一股未明的笑容，連連說道：“行行，這事包在我身上了.”
從張懷中家裡出來，袁主任心裡暗暗高興，心想，胡麗梅這娘們到真是有點鬼點子，明天鄉里來人的午飯是有著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