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墨家一眾人陸陸續續來到桑海。
不過,絕大多數弟子並沒有住在有間客棧,何況那麼多弟子客棧裡也住不下。
墨家在郊外還有一個秘密據點,這個據點就大多了,乃是一個位于山谷裡的村莊。
村莊外圍還有幾個普通的村莊,墨家弟子扮作農戶混雜其中,一旦有什麼風吹草動也好及時示警,便於大家及時撤離。
在張良的安排之下,天明與項少羽以儒家弟子的身份進入小聖賢莊,化名子明、子羽入讀。
而這時候,桑海迎來了一個大人物:大秦帝國相國李斯。
隨同他一起前來的還有陰陽家兩大護法之一的星魂、名家傳人公孫玲瓏、曾經的楚國第一賢者楚南公。
一行人浩浩蕩蕩來到小聖賢莊,二當家伏念帶著一眾弟子出門迎接。
李斯此來小聖賢莊,名義上是前來拜會老師荀子。
其實,這傢伙心中另有打算。
儒家弟子遍及天下,影響力也很大,自然也讓秦始皇有所顧忌。
要麼拉攏,要麼打壓。
結果,李斯卻吃了個閉門羹。
荀子藉口閉關,避而不見。
不得已之下,李斯只得帶著公孫玲瓏等人來到了前廳。
剛一坐下,公孫玲瓏便開始發難。
“小女子玲瓏,久聞齊魯之地多名士,學識淵博,能言善辯。
桑海儒家更是天下翹楚,故此不遠千里特來討教辯合之術,還望不吝賜教……”
這女人乃是名家傳人,靠的就是一張嘴。
名字,乃諸子百家之一,又稱“訟者”“辯者”“察士”“刑名家”,其代表人物為惠子。
當年,莊子與惠子一起在濠水的橋上游玩,莊子說:“鰷魚出遊從容,是魚之樂也。”
結果,惠子卻道:“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莊子辯道:“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
惠子再辯:“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魚也,子之不知魚之樂,全矣!”
莊子笑著回道:“你問我哪裡知道魚快樂,說明你很清楚我知道,所以才來問我是從哪裡知道的。
現在我告訴你,我是在濠水的橋上知道的。”
最初的名家還是頗有聲望的,時常會從一些不同的角度去解析,讓人耳目一新。
但時間一長,卻變了味道,純粹是為了狡辯而狡辯。
你說黑,他非說白,你說馬,他非說鹿,完全成了狡辯,詭辯、胡辯。
用老百姓的話來說,就叫做槓精。
公孫玲瓏,便是一個典型的槓精。
沒等伏念回話,李斯介面道:“在座的各位都飽學之士,在小聖賢莊討論學問,很合時宜。”
李斯開了口,伏念也不好拒絕。
而且,如果不應戰,那豈不是弱了小聖賢莊的名頭?
不久後,辯合開始。
第一回合,以鳥為題。
小聖賢莊派出了一個名叫子慕的弟子應戰。
子慕心裡有些緊張,畢竟公孫玲瓏乃是當代名家的當家人,名頭頗響。
“請問兄臺,你知道鳥嗎?”
公孫玲瓏問道。
子慕老老實實點頭:“知道。”
“那你可知道,這空中的飛鳥是快樂還是不快樂?”
子慕反問:“難道先生知道?”
“當然!”
“那它們究竟是快樂還是不快樂?”
公孫玲瓏借用了惠子與莊子當初關於魚兒快不快樂的話題,想給子慕下套。
好在子慕還算聰明,及時將問題拋了回去。
公孫玲瓏回道:“當然是快樂的。”
子慕反駁道:“先生又不是飛鳥,怎麼知道它們快樂?”
公孫玲瓏:“不是鳥,就不能知道鳥的快樂嗎?”
“那是自然。”
“哦?那兄臺也不是我,又怎麼知道我不知道鳥的快樂?”
“這……”子慕忍不住抬手抹了抹汗。
他明白,他被公孫玲瓏下套了。
子非魚的典故他當然知道,只是二人的對話多了一段小插曲,讓他很難再繞回去。
接下來,第二回合。
這次,儒家派了一個蒙著面紗的弟子應戰。
公孫玲瓏瞟了那個弟子一眼,問道:“閣下為何要蒙著面紗,難道是怕輸了見不人麼?”
那個弟子反問道:“那麼請問公孫先生為何不時以扇掩面,莫不是也怕輸了沒臉見人?”
此話一出,公孫玲瓏不由一臉漲紅。
她一向口無遮攔,自認說遍天下無敵手。而且她自恃甚高,自以為自己是名家當家人,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
沒想到,一個小小的儒家弟子竟敢當面羞辱她。
不過,伏念等人卻一個個暗呼痛快。
畢竟這女人太討厭了,有人治治她當然是好事。
不等公孫玲瓏開口,那個弟子又道:“來者是客,公孫先生請!”
一句話,盡顯風度。
其實,這個弟子並非儒家弟子,而是許長安。
這是他主動要求出戰的,今日,他就要會一會公孫玲瓏這個槓精,看誰槓得過誰。
“哼!”
公孫玲瓏冷哼一聲,開口問道:“請問,勝與敗是不是相反的?”
許長安毫不猶豫回道:“當然不是!”
聽到這個回答,公孫玲瓏不由愣了愣。
她故意用了一種世人皆知的對立詞準備下套,接下來的問題便是生與死是不是相反的。
哪知,第一個問題許長安就不按套路來,讓她頗有些意外。
隨之陰陽怪氣笑道:“呵呵呵,兄臺怎麼如此肯定?就比如第一回我勝了,你們敗了,結果明顯是相反的。”
“公孫先生要是這麼理解的話,那我想問先生一個關於勝敗的問題。”
“請問。”
“比如說,秦軍大勝敵軍,秦軍大敗敵軍,請問公孫先生,這兩句話,秦軍到底是勝了,還是敗了?”
“這……”
公孫玲瓏一時語塞。
“好!”
坐在邊上的幾個弟子忍不住歡呼了一聲。
許長安這兩句話,可謂一語三關。
秦軍大勝敵軍,從字面上理解,秦軍贏了。
秦軍大敗敵軍,從字面上理解,還是秦軍贏了。
兩句話表達的是一個意思,但卻換了“勝”與“敗”兩個意思完全相反的字。
如果公孫玲瓏非要槓一槓,說是秦軍敗了,李斯可坐在這裡,而且她這次也是代表大秦來的。
許長安繼續道:“所以說,勝與敗並非絕對對立,要看用在什麼場合,什麼時機。
如果按照先生的理解,生與死自然也是相反的,對否?”
這本來應該是公孫玲瓏要下套的問題,卻被許長安搶先問了出來,讓她頗有些頭痛。
如果她回答說不是,那豈不是自己承認第一個問題許長安回答對了。
如果回答是,豈不是被人牽著鼻子走?
這種感覺很不好。
“怎麼?這個問題很難回答?”
公孫玲瓏咬了咬牙,冷著臉道:“生與死當然是相反的。”
“荒謬!生與死怎麼可能是相反的?正如四季交替、花開花落。
生死輪迴,乃是天地大道。
生,即意味著死。死,也意味著生。
生與死之間,是相依的,是無限輪迴的,又怎麼可能是對立的?
正如陰陽,男為陽,女為陰,難道,先生認為男人與女人是天生對立的?”
“這……”
公孫玲瓏一向巧舌如黃,此刻卻不知不覺被許長安帶進了溝裡。
李斯氣得一臉鐵青。
他這次來小聖賢莊,頗有一種衣錦還鄉的意思,同時也想給儒家一個下馬威。
結果,卻反被壓了一頭。
第二回合不用多說,顯然是公孫玲瓏輸了。
一勝一負,雙方打平。
第三回合,公孫玲瓏不敢再大意了,終於使出了絕招。
在她的示意之下,一個僕人牽著一匹白馬來到廳裡。
一見這匹白馬,伏念等人不由臉色一變。
“白馬非馬”,乃是公孫家名聞天下的辯題,據說至今無人能解。
公孫玲瓏走到白馬身邊,抬手撫摸著馬頭,並瞟向許長安道:“此白馬是我公孫家世代相傳的傳家之寶,名為踏雪,我們便以此為題可好?”
許長安應道:“好,就以馬為題。”
果然,公孫玲瓏露出一絲詭計得逞的微笑:“錯了,是以白馬為題。”
許長安故意問:“難不成在先生看來,白馬非馬?”
一聽此問,一眾儒家弟子不由皺了皺眉。
這不是明著往坑裡跳麼?
白馬非馬本就是公孫家的最強辯術,明知如此,為何偏要往坑裡跳?
公孫玲瓏得意地笑道:“呵呵呵,白馬當然不是馬。”
許長安繼續順著對方的思路問:“哦?何解?”
“這世上馬的顏色繁多,白、黑、灰、黃、褐,各色皆有,關於這一點……”
沒等公孫玲瓏說完,許長安打斷道:“如果在下沒有聽錯,公孫先生剛才說,這世上馬的顏色繁多,白、黑、灰、黃、褐,各色皆有,對否?”
公孫玲瓏心裡一驚,暗呼不妙。
因為許長安這麼一問,已經打亂了她的節奏。
但這句話的的確確是她當眾講的,也只能硬著頭皮點了點頭:“沒錯!”
“很好!”許長安笑了笑:“先生說,這世上馬的顏色繁多,就比如這匹馬,它是白色的。
人們為了區分,故而稱它為白馬。
也就是說,本質上它就是一匹馬,這不就與先生的話自相矛盾了麼?”
公孫玲瓏愣了愣,隨之繼續詭辯:“話不能這樣理解,如果你非說白馬就是馬,那麼黑馬也是馬。
既然都是馬,那我可不可理解,白馬等於黑馬?”
許長安搖了搖頭:“當然不行,白馬不等於黑馬。”
公孫玲瓏以為扳回一局,不由得意地笑了笑:“那不就對了?既然白馬不等於黑馬,那白馬自然也不等於馬。”
“嗯,有道理……”
許長安點了點頭。
公孫玲瓏嘲弄地笑了笑:“那麼,你是準備認輸了?”
“不不不,我在思考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這個問題我想向相國大人請教。”
說話間,許長安轉向李斯拱手道:“相國大人,在下冒昧地問一句,公孫先生可是女人?”
李斯愣了愣,不明白許長安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但,這個問題好像也沒什麼別的選項,於是點了點頭道:“公孫先生當然是女人。”
“多謝相公大人!”
許長安再拱了拱手,隨之又瞟向公孫玲瓏道:“公孫大媽……”
公孫玲瓏大怒:“臭小子,你……”
話一出口,又覺得當著這麼多人不該失態,只得深呼吸了一口,冷冷道:“如果你再想不到別的理由,就當你輸了。”
許長安笑道:“在下當然沒有輸。如果按照公孫大媽的詭辯,那麼在下可以認為,公孫大媽你不是人……”
“你說什麼?”
“放肆!”
李斯也忍不住怒喝了一聲。
“相國大人息怒,在下只是套用公孫大媽的言論。”
“什麼理論?”
“她說白馬非馬,因為馬有很有顏色,不能一概而論。
但,以在下看來,這分別就是強詞奪理,偷換概念,還沾沾自喜認為是公孫家的最強辯題。
實際上,馬又何止顏色的區分?
比如病馬、瘦馬、活馬、死馬。
從本質上來說,白馬首先是一匹馬,稱它白馬是為了區分顏色……”
“胡說……”
公孫玲瓏又要狡辯。
許長安卻不給她機會,看著她道:“咱們還是回到我之前所說的公孫大媽不是人的理論。
世上有很多人,男人、女人、老人、婦人……等等等等。
按照公孫大媽白馬非馬的理論,那麼我們也可以套用這個理論,公孫大媽不是人。
因為女人是人,男人也是人,但女人並不等於男人,所以公孫大媽不是人。”
公孫玲瓏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你……你……你……分明是強詞奪理。”
許長安笑道:“呵呵呵,這不是跟公孫大媽學的麼?”
“你……噗……”
公孫玲瓏竟然氣得當場噴出一口血來。
她沒辦法反駁許長安的話,因為這是她自己挖好的坑。
“承讓!”
許長安拱了拱手,轉身而去。
“站住!”
李斯突然喝了一聲。
許長安轉過身道:“不知相國大人有何見教?”
李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沒想到小聖賢莊果然人才輩出,不知小兄弟如何稱呼?”
“在下子安。”
“子安……好,我記住你了。”
“多謝相國大人惦記。”
這時,星魂也冷眼瞟了過來,眼中隱隱有一絲殺機。
雖說下場比試的人不是他,但他與公孫玲瓏一個陣營,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公孫玲瓏輸了,他的顏面自然也無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