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吃人嘴軟拿人手短

偏頭關,鎮所內。

入夜後軍事會議仍在持續中,當晚城內各處戒備森嚴,城內城外夜不收的哨騎在街道和城塞之間穿梭,讓城內有一股大戰在即的緊張感。

但城內主要的將領知道,這場仗看起來又是打不起來的,因為雙方不過是在試探性騷擾,並沒有要擺開架勢決戰的跡象。

“……火篩接連派出三股人馬,在偏頭關周圍的十幾個土堡襲擾,雖還沒有人被擄走的上報,但牲口已失去了十幾頭,還有兩名斥候出城後音信全無,如果再坐視不理的話,就會跟家父在榆林衛所遇到的情況一樣,狄夷也會變本加厲……”

朱鳳主持了軍事會議,旁邊王瓊作為偏關巡撫也在聽著,除此外就是監軍太監劉瑾,以及兩名副總兵,襄城伯李鄌和武平伯陳勳。

李鄌和陳勳是一直跟著王越鎮守偏頭關的,他們對於地方上的局勢很熟悉,如果換了別人來當這個總兵官,他們一定不服……憑什麼主將死了,不該由我們兩個懂行的副將上位?

但現在是朱鳳來了……

朝中大臣很看不起朱鳳,但朱鳳在偏頭關聲望還是挺高的,連李鄌和陳勳二人對朱鳳也沒意見。

誰讓這是王越死之前就非常欣賞的少年將領?

更重要的是……朱鳳這貨朝中有背景,這種有背景的才是西北軍界最發愁的。

所以當朱鳳到了偏頭關之後,他沒有遇到像在寧遠時遇到的阻力,軍中上下近乎都願意聽他的調遣,這也間接讓王瓊跟著享受了一點便利。

本來王瓊還以為自己來到偏關後會遭遇各種白眼,甚至還要幫朱鳳擦屁股,但現在發現,卻得到朱鳳的實惠了。

聽完朱鳳的開場白,陳勳道:“安邊侯,不是下面的人潑冷水,現在韃子在關塞以北百里開外,他們的襲擾也都是以百里之外的營地為依託,如果我們推著戰車出去,火炮等還沒到他們營地,他們就會派出騎兵來騷擾,讓我等進退兩難.”

“又怕韃子繞後……咱偏關跟旁的地方不同,守住這殘垣斷壁,比其它事都重要,您說呢?”

陳勳就差說,我們才不管你爹在延綏遭遇到怎樣的困窘。

我們的意見就是,打死不出城,無過便是功。

朱鳳支吾不知該說什麼。

王瓊道:“眼下胡虜犯境,我等便坐視不理嗎?如果一個不甚被擄走了人丁,到時朝廷追究下來,你們一個個是要頂著罪等著立功嗎?現在安邊侯也不過是佈置奇襲騷擾之事……你們也知道,這關塞是守不住的,何不轉守為攻?”

下面的將領謹慎,可王瓊沒那麼畏手畏腳,他作為大明中期有名的軍事統帥,在敵人都畏懼不敢把營寨扎到偏頭關百里範圍之內,如果這時候出兵都還前怕狼後怕虎……

我王某人是不是以後要回朝丟人去?

“這……”陳勳見勸不動這兩位空降的大佬,轉而望著一旁的李鄌。

李鄌問道:“王中丞,敢問您一句,是說這又是朝中那位張仙師推算出來的,說是如此出兵,可以獲得大捷嗎?”

“對對對.”

陳勳也好像是找到問題的關鍵。

別說是他二人,連在場其餘的將領都用熱切的目光望著王瓊。

每個人的眼神都帶著一股迫切,似乎在他們看來,只有張周的讖言才是絕對的“權威”,畢竟張周都兩次預言了草原部族的進攻方向,並取得了兩場酣暢淋漓的大捷,現在軍中上下都等著跟張週一起立功呢。

王瓊此時才算是真正恍然。

難怪這群人從開始對我們就很恭維和巴結,感情不是因為朱知節聲名在外,而是因為我們是跟張秉寬的,他們這是對張秉寬恭維至極,連帶著對我們客氣一下。

“張兄他……”

朱鳳是個誠實的好孩子,面對李鄌等部將的問題,他不想做隱瞞。

但王瓊卻打斷了朱鳳的話,道:“這的確是張侍講,也是後軍都督府都督同知張都督所安排的,你們還有何疑慮嗎?”

“啊?”朱鳳先是一驚。

不過他腦袋瓜倒也靈活,明白王瓊這是為了振奮人心,故意這麼說的。

所以朱鳳也不會拆穿王瓊。

“那就好,那就好,諸位都聽到了吧?我等又有機會建功立業!”李鄌一臉興奮。

周圍圍著沙盤的軍將也都議論紛紛,臉上各自露出喜色。

好像有張周的指引,他們的軍功便唾手可得一般。

陳勳有些疑慮道:“就算出兵,咱是不是先等秦老制臺到偏關之後再說?聽說他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王瓊道:“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要趁胡虜立足未穩,派出騎兵襲之,後續再以炮陣準備。

將胡虜趕出偏關周圍二百里,方能確保偏關安穩。

不要等胡虜來了之後再行防禦……要主動出擊,這也乃是陛下的囑託.”

李鄌樂呵呵抱拳道:“末將遵令!”

陳勳嚇了一跳,平時李鄌比他還能推脫,但這次看李鄌好像打了雞血一樣,他似乎明白現在軍中上下都等著搶功,他也只能趕緊領命,免得落於人後。

……

……

軍事會議隨後佈置了當晚派出騎兵,奇襲百里之外火篩部營地的方針。

會議結束之後,朱鳳有些懊惱,因為這次沒有張周給他過多的出謀劃策,讓他覺得心裡沒底。

“知節.”

王瓊跟負責帶兵的李鄌囑咐好回來,見朱鳳坐在那,整個人就好像個鬱悶的大男孩一樣,王瓊其實也很無語。

你都來當總兵官了,怎麼還跟霜打的茄子一樣?

“王郎中.”

朱鳳抬頭看一眼,仍舊提振不起精神。

王瓊道:“知節,你作為總兵,也該有些氣勢,你看你到偏關之後,軍中上下對你是有多推崇?人人都將你當成王威寧第二,都等著隨你出征疆場,你怎還這般萎靡不振?”

朱鳳可憐巴巴嘆息道:“我可能……不是這塊材料吧.”

“唉!”王瓊有些無奈。

朱鳳還真是敢想敢說,現在大軍馬上要出征,你居然說你不是當總兵官的材料?

但不知為什麼,王瓊對朱鳳也提不起那種恨其不爭的恨意。

王瓊想了想,大概是這小子雖然嘴上跟面瓜一樣,但真打起仗來也不含糊,再加上其態度真誠,所追求的是平凡而樸實的生活,心中的至純至善不由讓人對其提不起恨意。

說白了,還是這小子太坦誠。

坦誠到可愛,而不是招人恨。

“王郎中,這次騎兵每人都只帶弓箭和火銃,火銃也只能發射一發,也只有三千騎兵,萬一火篩的中軍主力就在那邊,三千騎兵是否有可能有去無回?”朱鳳道,“要是我這個總兵官沒有帶兵,而前線又折損的話,只怕朝廷會追究下來的.”

王瓊道:“你不用擔心,你的任務是要鎮守好偏關城塞。

以我所料,韃靼人不過是給我們施壓,接下來他們更多是要籌備草原內部的紛爭,這時候我們強勢,他們必然弱勢……他們怎知我們帶過去的火器有多大的威力?”

朱鳳一怔,問道:“那就是說……這次是去恐嚇他們的?”

王瓊嘆息道:“不然讓他們天天在偏關周圍騷擾,長他們的志氣滅我們的威風?我們這麼做,就算是有少許的折損,但為的是敲山震虎,將士們帶過去的弓箭和火銃,發射之後不一定是要直接把鳥給打下來,但只要放銃,鳥便驚醒飛走,意圖便達到.”

朱鳳聽得一愣一愣的:“還是王郎中深謀遠慮,我……不行.”

“知節,你可以的.”

王瓊道,“莫說是威寧侯,連我都挺佩服你,少年之身敢作敢為,這種性子在軍中可是少有的。

哪怕你將來想安守京師做個清閒人,只怕也沒那麼容易,有本事的人在哪都有本事,哪怕讓你到京營,你也照樣能發光泛彩。

好了,準備一下,等著今夜到明日的奇襲戰吧!”

……

……

王瓊很迫切要打一仗,除了是他審時度勢認為有機會之外。

還因為他知道,過幾天秦紘就到偏關,到時再有任何的策略都是出自秦紘,他王瓊在西北立功的機會就沒那麼大了,畢竟在秦紘抵達偏關後,他這個巡撫更多是為籌備輜重糧草,他就成了主管後勤的。

難得有好機會,朱鳳還聽他的,還有張周的讖言當幌子,這種好機會他是不會錯過的。

當然他也知道這一仗如果是打輸了,或者戰略意圖沒達到,讓火篩部大兵壓境,他會遭遇如何的反噬……皇帝都不會放過他。

沒事你居然敢拿朕所中意的秉寬的讖言來蠱惑人心?秉寬說沒說這話,軍中將士不知道,難道朕不門清?

所以這場仗對王瓊來說,只能勝不能敗。

……

京城,早朝。

在頭一天,內府給折色了俸鈔,在京的文臣和武勳都拿到了積欠多年的俸祿,少的拿到幾兩、幾十兩,多的拿到幾百兩上千兩。

當天早朝照例大臣們是要謝恩的。

早晨大臣們相遇時,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笑容,見面第一句一般都是問問:“折了多少?”

“去年才入朝,不過二十兩.”

“我這邊好些,四十多兩……”

“哈哈哈.”

文人都是愛財的,但愛財又不能都表露在嘴上,現在是拿到了本就該屬於自己的俸祿,這就沒什麼可隱瞞的,反而是想對外炫耀一下。

中下層的官員俸鈔比例小,每月俸祿也少,拿到的還不多,但足以讓他們安頓家人。

至於那些朝中尚書、侍郎、正卿等大佬,似乎都不太願意直接在人前談論這個。

“嗯嗯,不要談論不相干的.”

謝遷板著臉走過來,見到一群六部官員在談論俸鈔的事,用嚴肅的口吻提醒一句。

有人問道:“謝閣老,您兌了多少?”

謝遷惡狠狠瞪了那人一眼,隨後往前排而去。

等謝遷走遠幾步,有人道:“謝閣老這是沒折色到銀子和俸米,才這般臭臉色?”

“謝閣老最近十年都在京當官,他折色出來的俸鈔少說有上千貫,你跟他比?”

聽到這數字,在場的人都不由嘖嘖稱奇。

也有人評價道:“京城裡置辦個院子,再買幾晌地,怕也用不了這麼多吧?”

京城的房價,一般獨門獨院的四合院,也不過才八九百兩銀子,地段都算是不錯的,大宅不過才一兩千兩,張周現在所住的三進院宅子,能賣到兩千多兩的樣子,那地段可說是京城達官顯貴的豪宅。

眾人在聽說謝遷一次俸鈔折換,就能拿到一座京城宅邸,他們自然是帶著羨慕嫉妒恨。

但他們也知道,京城一共才三位閣老,不是人人都有那麼多俸鈔可以折的。

……

……

朝議開始。

先由戶部尚書周經,代表文臣上謝表。

朱祐樘道:“都是諸位卿家應得的,實在不必感念。

不過能折色十成,也是因為……有張卿家出錢出力.”

在場大臣心中都帶著疑惑。

皇帝明明是派東廠給折色俸鈔,這怎麼還有張周的事?

就算是張周協同了一下,陛下您這往張周身上轉移恩惠的事,是不是有點太刻意了?他就算出錢出力,能出到什麼程度?別是中途還被他貪墨了不少吧?

蕭敬隨即走出來道:“此番折色俸鈔,內庫等共折換鈔銀四千七百兩,張周納一萬三千兩正色銀,陛下恩許調白銀五千四百兩……共白銀兩萬三千一百二十二兩.”

在場大臣聞言不由面面相覷。

我們感謝皇帝給我們發錢,原來是感謝錯了……感情是張周自掏腰包給我們發俸祿?

這是什麼規則?

他……他居然有一萬三千兩銀子?他才入朝幾天?這是什麼家產?

把京城十套宅子給捐出來,給我們發俸祿?

劉健走出來道:“陛下,折色俸鈔,本就無須十成折兌,實在沒有必要……讓張侍講破費.”

朱祐樘道:“諸位卿家,這是張卿家個人的好意,先前你們不是對朕讓他鑄炮之事,頗有微辭嗎?還有朕賜給他西山的煤窯,你們也曾上奏說如此壞了規矩。

朕曾給過他不少的賞賜,而且他也並沒有從他人手中受賄納賄,他在京的一言一行,都在朕的監督之下.”

皇帝就差告訴這群人,就算張周真有什麼非法收入,朕也是默許的,甚至是朕讓他這麼幹的。

你們就別閒的沒事去給他挑刺。

“本來折色十成是做不到的,但朕又加了幾千兩銀子,朕也不能辜負了秉寬的一片心意.”

朱祐樘說到這裡,還有些自我感動。

看看你們這群大臣,平時對朕百般挑剔,對秉寬也諸多非議。

可關鍵時候,還不是我們君臣二人聯合起來給你們發工資?

但對大臣來說……他們可是不會感恩的,因為在他們看來,給朝廷辦事拿俸祿,那是天經地義的,尤其是其中那些貪官,折色俸鈔這點銀子,他們還瞧不上眼。

朱祐樘嘆道:“朕知曉,在京當官雖是清貴,卻也清苦,不像地方官會巧立名目徵收羨餘,你們多都要靠手上這點俸祿度日。

越是清貴的公廨,情況越是嚴重。

這次張卿家肯拿出銀子來,為諸位折色俸鈔,也不要再過多挑剔他了.”

大臣們雖然心裡還是有意見,但到手的銀子卻是實在的。

朱祐樘趁熱打鐵道:“朕也不能白拿他的銀子,朕準備讓他在京師周邊開幾個礦,如此也算是填補了他的損失.”

“陛下……”周經先前是代表官員上表謝恩的,但現在也是由他出來代表文官反對。

“周卿家,你先聽朕說完.”

朱祐樘不耐煩道,“眼下西北局勢多變,能震懾狄夷不臣之心的,就是火炮和威武天火藥,而這兩種東西的製備,更多是要靠礦山礦脈的堆積,以目前京師周遭煤、鐵的產量,能足夠應付開銷嗎?”

周經突然發現,自己這個戶部尚書,也成了紙上談兵的典型。

被皇帝問得啞口無言。

朱祐樘道:“朕也有言在先,只給他煤礦和鐵礦,最多加上硝石礦,都是為製備火器而給他的。

而且不會以目前的礦窯來給他,而是讓他自己去發掘,若真有人想投獻礦窯也不是不可……”

“朕還跟他商議過,他同意拿出這些礦山收入的兩成,作為額外的礦稅。

這批礦稅的用途,便是給諸位卿家折色俸鈔……若是可行的話,未來幾年諸位的俸鈔,一概都以十成折色.”

“啊?!”

在場大臣一片譁然。

還有我們的份?

本來已有六科的給事中準備出來死諫,但聽了這話,那些人邁出半步的交收了回去,馬上都重新站定收攝心神,事不關己一般冷眼旁觀。

十成折色!

每年至少多二三十兩銀子的俸祿,這還只是一般七品左右的給事中,如果是朝中那些郎中、員外郎的,每年折色俸鈔就有四十兩上下,如果再往上升……

以往俸鈔都不給折算,就像弘治六年之後的俸鈔,不是到今時今日才給兌?

如果只是空頭支票,在場大臣也不會信,關鍵是張周已經拿出一萬多兩銀子,一下給全額兌付將近六年的俸鈔……

現在每年多那麼多俸祿,誰聽了不心動?

尤其是沒有貪贓枉法門路的清貴衙門之官,他們聽了更覺得心動。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在他們看來,這種事是“不方便”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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