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代君王答臣子問

張周要應酬朱祐樘一家子的婦孺。

下午天黑之後他才跟著朱祐樘又回到乾清宮,此時朱祐樘喝了兩杯酒,臉色紅潤帶著幾分醉意,卻是讓戴義將之前不好意思拿出來的一堆奏疏,展現給張周看。

“秉寬,朕都不想跟你提這些,這兩月九邊用兵甚多,但多也是出自朕意,朝中不通曉其意的人便接連上奏質疑,煩不勝煩。

你看看.”

隨即他讓戴義把奏疏拿了幾份給張周看。

其實張周不看也大概知曉。

從偏頭關用兵,再到如今遼東用兵,都是皇帝聽了他的意見之後自作主張,在出兵策略上與朝臣近乎毫無關係,文官覺得皇帝屢屢跳過朝堂辦事,無論皇帝的事做得對錯,他們都會進言質疑,勸諫皇帝要規正心態多參詳大臣的意見等等。

本身偏關用兵和遼東寧遠用兵也有“偏頗”的地方。

偏頭關被王越炸得不成樣子,寧遠則是皇帝派了三個在軍中極有爭議的人去帶兵,還是防備朵顏三衛主動突襲……怎麼看都不是正常的調兵遣將。

張周道:“陛下,是臣造成這一切,給陛下添堵.”

朱祐樘藉著一點酒勁,很鬆散坐在椅子上,擺擺手道:“這與你無關,伱一直都是在為朕,為大明,沒有任何的過錯,為何要跟朕認錯呢?”

戴義笑道:“是啊張先生,是那些臣僚不諳世事,到現在您的提議,可是讓大明九邊各鎮都安穩,將士們也上下一心.”

是嗎?

張周差點想說,這是忘了在偏頭關一戰之後,達延汗和朵顏三衛仍舊敢來犯境,還掠奪人畜的事了吧?

“陛下,若是大臣對此有何意見,不妨由臣去面對,為他們答疑解惑,臣願意為陛下分憂.”

張周不能不識趣。

皇帝既然跟他提了這件事,那皇帝就有讓他來出謀劃策的意思。

其實這種事要解決起來很簡單,那就是找個“懂行”的人去跟那些大臣解釋一下,不管懂行人所說的理論,是否能為那些大臣所接受,至少在轉移矛盾這件事上,效果是很顯著的。

現在那些大臣都把目標對準了“剛愎自用”的皇帝,如果他張周出去跟大臣爭論一番,大臣肯定就把矛頭對準他了。

朱祐樘道:“秉寬你別誤會,朕沒有讓你去給那些臣工答疑解惑的意思,而且無論你說什麼,他們都聽不進去的.”

張周笑道:“事在人為,如果這一切都是臣所造成,而臣卻又一直迴避不出的話,他們更會覺得陛下包庇於臣,對臣的態度也會更加不善。

陛下不是還說,想讓臣以後好好當官?”

你這個當皇帝的,又沒隱藏我這個當臣子的存在,那些大臣就算現在目標是你,難道他們不知道背後是我在出謀劃策?

你還說要好好幫我當官,你對我偏袒的態度,才是影響我仕途前進最大的“阻力”。

當然這股阻力只是相對那些文臣的態度而言,換個角度說,傻子才不要皇帝的絕對信任。

管那些文臣怎麼想呢,那些文臣的意思就是,任何冒頭的文官不管對錯都要打壓,一切都要按照他們論資排輩的規矩來,如果按照他們的標準,我在官場不混個二三十年,休想成為大明的頂樑柱。

跟文臣玩?

開玩笑。

有皇帝和太子絕對信任的,還跟那些文官一起玩的,才是想不開。

戴義見朱祐樘有猶豫之色,進言道:“陛下,奴婢也覺得張先生言之有理,不如……讓他去試試?”

朱祐樘思忖之後,勉強點頭道:“那好,明日一早你入宮來,跟他們談談此事,你放心,如果他們有為難你的,朕也不會坐視不理.”

……

……

張周覺得自己,要去舌戰群儒了。

作為一個新科進士,跟大臣們做朝堂上的爭辯,並不是第一次,但之前只是為鬻題案涉案的自己辯護,不算是跟大臣正面交鋒,但這次不同了,他要直接去跟大臣就西北和遼東等地的用兵做爭論。

挑戰性還是很高的。

當晚回到家時,蔣蘋渝還在教兩個新丫鬟做事,兩個新丫鬟名叫秋分和冬至。

一下就把春夏秋冬都湊齊了,再加上王明珊帶過來的兩個丫鬟,張周府上已經有六個能幹活的女人,再加上護院什麼的,人口也直逼二十人規模,這還不算外面幫忙守夜看家護院的錦衣衛。

“老爺,您喝酒了?”蔣蘋渝接過張周的外衣,便感覺有酒氣。

張周笑道:“中狀元之後,應酬很多,白天是恩榮宴,下午又去宮裡陪陛下、皇后和太皇太后,只是小酌幾杯,沒有什麼醉意.”

以為人人都像你爹那樣,是個酒缸?

蔣老頭跟我喝酒的時候稍遜一籌,但在外面隨便一個人都能被他喝倒,這貨為什麼喜歡來跟我喝酒,那還不是因為他第一次感受到曾經那些拼酒手下敗將面對他時候的壓力?

“早點睡,明天一早我還要去宮裡.”

張周道,“陛下還賜了我一身朝服,正六品的史館修撰,以後就是翰林院的官了.”

蔣蘋渝歡喜道:“那老爺就正式當官了?這叫大登科。

老爺不是說還要小登科?這兩天妾身已教了王家妹妹不少的事情,她今晚已在房裡等你了.”

“這個……”

張周這才想起來,先前是提過要大登科後小登科的事。

可今天這麼多事忙著,哪還記得?再說明天一早就要去皇宮舌戰群儒,今晚如果再忙碌到很晚的話,睡不好明天一早沒精神,萬一在跟人唇槍舌劍的時候腦袋思路跟不行,啞火了怎麼辦?

“哎呀,夫人啊,你也是好奇怪,為什麼要把自己相公往別人的繡榻上推呢?”張周感慨道。

蔣蘋渝瞪大眼。

丈夫今天是轉性了?這種事居然來問她?

張周笑道:“今天太累,事就先放到明天吧。

她明天……應該方便吧?”

“應該,沒什麼問題。

那老爺明天可要早點回來.”

蔣蘋渝囑咐道。

“嗯,完事我就回來,爭取中午就回來,到後天一早我哪都不去,練體操這種事,不勤快點怎麼行?”

張周突然又信心滿滿起來。

雖然今晚不能做太操勞的事情,但還是要抱著自家夫人好好睡一覺的,有高床軟枕溫香滿懷不享受,簡直是愧對穿越一場啊。

……

……

翌日清早。

張周就換上自己的新朝服,帶著王明珊出門了。

王明珊對於昨夜被張周放鴿子的事一點都沒有介意,就算是蔣蘋渝和韓卿最近對她一番指點,她也沒明白過來這對她的生活有什麼影響。

不就是睡覺嗎?

在哪睡不是睡?怎麼睡又不是睡?

都被祖父和父親送到張家來了,難道在繡榻上休息,還會比每天在張周屁股後面跟進跟出更累?

皇宮內。

奉天殿前,眾大臣早早便入宮,本來他們也不知道今天朝堂上會發生什麼,但等他們看到張周在蕭敬的引路下抵達,而張周還穿了一身本該等過兩日才會賜的官服時。

他們中有的人似乎意識到,今天朝議不會太簡單。

“秉寬啊,又見面了!”

張周立在文官那邊,顯得形單影隻,能到奉天殿來議事的文臣,都會有意跟他隔開一段距離。

但武勳那邊就沒什麼避諱了,張懋更是很熱情把張周招呼到武勳那邊,還給周圍幾個勳臣做了引介。

“秉寬可是能人啊,大明的狀元,三元及第,將來必定是出將入相,看看這身官服多麼得體?真是配得上秉寬你的雄姿……”

張懋吹捧起人來,一點都不覺得臉紅。

而武勳那邊則似乎都覺得張懋說得很有道理,點頭應是甚至是在幫襯幾句的很多,這就讓不遠處那些文官聽了很不是個滋味。

感情我們眼中的沙子,在武勳那邊就是金疙瘩?

……

……

朝議開始。

張周不出意外的,仍舊是立在文臣最末尾的位置,是跟著六科的幾個都給事中一起站。

朝議開始所議的內容,涉及到各地的王府、天災人禍,還有地方上奏報有關的盜寇劫掠等事,六部的棘手事情,都先放到了第二步,至於張周則只是立在後面聽著,沒叫到他,事情就跟他無關,無須他出來摻和任何的意見。

朝議過了中段。

由朱祐樘親自提出有關九邊用兵的議題。

“……到己未年後,正月裡朕讓王威寧於偏關備戰,二月偏關一戰,狄夷各路犯境本已開始消停,卻是在進入三月之後,朵顏三衛和韃靼小王子仍不思臣道,接連有寇邊擾民之舉,朕於這兩月對九邊各處多有調遣和佈防之事,諸位卿家多有質疑……”

在場的大臣心說,不用陛下您來替我們總結。

您只要說,以後都聽我們的,按照我們的規則來,那就沒人質疑你了。

你聽我們的,我們還要質疑,那意思是我們自己質疑自己?

朱祐樘道:“朕對於用兵之事,不想解釋太多,有些事涉及到天意,朕也不知是否該提前洩露。

朕特地叫了新科進士張周,有些事他參與其中,尤其是偏關捷報,他居功至偉,你們有疑惑便問問他吧.”

“譁.”

皇帝的話音落,朝堂瞬間炸開鍋。

皇帝不親自解釋,居然讓我們去問張周那小子?

難怪這小子今天會出現在朝堂,感情今天他是來當皇帝“擋箭牌”的?

這邊眾大臣還在私下裡議論紛紛,而張周則在諸人的目視之下,從文官隊伍的最後一排走出來,緩緩走到奉天殿大殿的前面,左右分別是劉健和張懋。

“臣參見陛下.”

張周道。

朱祐樘笑道:“張卿家,你不必拘禮,今天有些事,由你來跟諸位臣工說說,朕其實有些地方也不是很明瞭。

就當是一併答疑解惑了吧.”

“是.”

張周先拱手恭敬應了。

隨後才側過身看著在場的文官。

他不需要看武勳,光從張懋等人先前對他的態度,他也看出來了,朝堂上武勳參政議政的權力還不如他呢。

弘治年間,勳貴在朝堂上都快活成狗了,指望他們出來挑大樑?

張周清了清嗓子,以不卑不亢的平和語氣,朗聲道:“在下自知才疏學淺,才學見地不能與諸位閣老、部堂相提並論,但對於用兵之事也有自己的一些見解,若諸位有何疑惑之處,在下儘自己所能,為諸位說明情由,但若有涉及到天機大事的,無從解釋清楚的,也請諸位見諒。

在下先在這裡有禮了.”

光從這開場來說。

連一些喜歡挑剔的人,諸如謝遷等,也覺得張周還挺“識相”。

居然知道先跟我們認錯,說明自己才疏學淺。

但你這小子怎麼看,都好像是在跟我們耀武揚威的啊。

我們覺得你是,你就是!少他孃的解釋!這叫刻板偏見,種下的因就該有今天的果,你一時半會是改不了了!

謝遷伶牙俐齒,先笑著問道:“天意?你是說,你在用天意輔弼陛下,打理朝事嗎?”

謝遷一看就是詭辯的高手,他上來不問什麼遼東戰事,先抓著張周說話字眼中有關“天意”的說法,把張周幫皇帝出謀劃策,說成是以方士之言蠱惑皇帝的奸佞之舉。

張周笑了笑。

辯論會,不問事由結果,只先定立場,先給扣帽子,果然是詭辯的第一要素,將對手置於輿論的下風,然後在上風向以告告子上的口吻去說教。

這就好像是大學校園內的辯論會。

不過他張某人作為教育工作者,以前這種辯論會都是主辦方和發起人,今天自己要下場辯論了。

對手嘛……看起來挺強。

但如果是相比於未來資訊爆炸時代所培養出來的辯論高手,孰強孰弱還真不一定。

張周心裡在笑。

謝閣老,你哲學思辨的書看過幾本?存在主義、唯物主義、自由主義和保守主義的理論學得怎麼樣?

“是的謝閣老,你說的沒錯,在下就是在用天意為陛下獻策,怪力亂神的事也談過不少,有時候連我自己都不知道這天意是否真的會兌現,所以有時候想起來,心中也很惶恐,生怕哪一步走錯了,容易萬劫不復.”

張周語氣淡定跟謝遷道。

“嗯?”

謝遷也聽蒙了。

這小子……

就這麼承認了?

我這輿論的上風佔得也太輕鬆了吧?這小子這是要認輸嗎?子不語怪力亂神的道理你都不懂?

拿天意輔佐治國,你是想讓別人不知道你是個佞臣?

張周趁著謝遷始料不及,還在那琢磨張周這話是什麼用意時,又轉身朝朱祐樘鄭重認錯道:“陛下,臣總是以天意建言,甚至連用兵之事也多有涉及,或有禍亂朝政之嫌,還望陛下恕罪!”

認錯了?不對,這是認罪了?

這……

謝遷再懂得辯論,也對眼前的事有點始料不及。

朱祐樘則笑道:“張卿家,你不必自責,天意本就存在,不然為何自古以來君王治事、臣子言事,多都以天道而論?況且從你為朕進言開始,你所預言之事,未有一件未曾兌現的,無論是天意或者人心,你都能做到洞若觀火,若這都要怪責於你的話,那朕實在就太過於昏聵了!”

謝遷聽到這裡。

便不由閉上眼,心中嘆息一聲。

沒料到這一點啊。

看起來第一句,這小子就不打自招,承認自己是個方士和佞臣,但最大的問題不在於他是個什麼,而是皇帝信任他,更可甚的是,這小子之前屢屢的進言沒有一次算差的,就算他是拿天意來糊弄事,可問題是自古以來大臣自己不也喜歡拿天意說事嗎?

不然為何在清寧宮災之後,朝中光以災情言事的奏疏,就有幾百份,甚至他們這些大臣還以觸怒上天為由,要請辭呢?連皇帝都要因為清寧宮的火災下罪己詔。

大家都不信,還用搞這種事?

這種事不管你大臣信不信,或者是皇帝信不信。

主要是黎民百姓相信。

現在更可甚的是,但凡是張周說的,皇帝也深信不疑。

氣不氣?

“謝閣老,您擔心得也對,在下的確沒有把握每件事都能言中,所以在下也跟陛下提過,若是有哪件事未能言中的,也請陛下恕罪。

而在下因天意而進言九邊用兵之事,也從來不是輕兵冒進或是做出主動出擊之舉,而偏頭關一戰……戰局有些失控,那也是威寧侯自行決定戰略的結果。

我可沒讓他把城關給炸了!這跟我沒關係啊.”

張週一邊在承認自己就是個進言的方士,一邊卻還在為自己推卸責任。

謝遷一時也沒搞清楚,這小子到底是什麼套路?

為什麼跟這小子爭論,讓人有種忍不住想打人的衝動呢?

這說話的口氣……那惹人嫌的姿態,還有那很不客氣直面問題的方式……懂不懂什麼叫中庸之道?有些事情和立場,你不該有所迴避的?

朱祐樘道:“這點,朕也可以為張卿家作證,當時張卿家只提出二月中,韃靼或會犯境於偏關,還提供了威武天火藥,工匠和製造天火藥的材料,是由王威寧親自帶去偏關,至於如何用兵,張卿家並未過多參與,當時他還在貢院中.”

這就更讓謝遷無力。

張周在這裡耍花槍,皇帝卻在背後力挺。

辯論公證人和裁判都站在張周那邊……難怪這小子可以不按套路出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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