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唔……唔……”

“慢點……慢點……你這孩子……”

海倫娜輕輕拍打著侄女的後背,嘴上喊著慢點,手卻從親信侍女那裡又接過一盤大麥粥,往裡面稍稍撒了些鹽粒和胡椒,而後遞到剛啃完一塊麵包的卡蓮面前。

“謝謝……呃——謝謝叔母!”

卡蓮抹了抹嘴角的麵包屑,自然地想要將其彈到桌子上,但昨日一想到昨日所見過的那些民眾,許多一年都不捨得吃這麼一個沒摻泥土、沒攙木屑,甚至還加了少許黃油的麵包,她的眼皮向下沉了沉,如同小狗一般將手上的麵包屑舔了個乾乾淨淨。

“你這孩子,都餓成這樣了……”

著顯然讓海倫娜產生了某種錯覺,她憐惜地幫卡蓮整理了一下劉海,目光從侄女鬆散的魚骨辮上劃過,很快下定了某種決心。

“去幫我把梳子拿來。”

她轉頭對侍女吩咐道,而後便起身走到卡蓮身後,幫她解開發辮,等侍女送來木梳,便幫她梳理起來。

“呃……叔母,這個就不用了吧?”

卡蓮靠在椅背上,將手伸到腦後想要去搶奪梳子。勞煩叔母幫她梳頭,實在是有些不好意思,畢竟記憶中上一次這樣的場景還是在自己很小的時候。

海倫娜當然不可能讓她得逞,她向後退了一步,又用五指點在卡蓮的後腦勺上,輕輕用力向前一撥——

“好好吃飯,我來幫你整理髮型……你這個傻孩子,在這裡也待不了多久吧?”

卡蓮剛拿起木勺對著湖狀的大麥粥攪拌了兩下,動作便僵在了原地。

她鬆開手,木勺就那麼插在了大麥粥湖上。

“叔母……你都知道了?”

“怎麼可能不曉得呢?”

海倫娜的動作很是輕柔,但言語中終究還是少不了一絲怨氣:

“昨天天色剛黑的時候就有騎士來通知過了,說你當眾詆譭天命,還犯下了搶劫、瀆神的罪行,讓我們一旦發現你,便要穩住你,然後通知天命。”

卡蓮沉默著,握住木勺不停地攪拌著大麥粥,讓本就湖狀的麥粥變得更加粘稠。

她有些摸不透海倫娜叔母的意思,若是她想要按天命的指令做,根本不用說出來。難道是盧卡叔叔打算這麼做,所以海倫娜叔母故意這麼說來提醒自己?

但不論事實如何,卡蓮的第一反應只有一個字——逃!

“咕……咕嚕嚕……”

還沒來得及等她將這個想法付諸實踐,準確來說,她的雙手剛剛撐到了桌邊,肚子便發出一陣丟人的哀嚎聲。

她昨日是一大早就和奧托出門的,本來打算嘗試著在外面的餐館用一次午餐,可最終因為贖罪券的事情,她一直到現在才吃上飯。

女武神說到底也還是凡人,儘管擁有更為強大的力量,但不吃飯還是得餓死。而也正因為女武神有著更強的力量,才需要更多的熱量支援,簡而言之就是,胃口也就更大,所以剛才確實狼吞虎嚥地吃下了一塊麵包,但想要就此擺脫飢餓,還是差了點兒意思。

海倫娜無奈地敲了敲卡蓮的腦袋,聲音變得愈發柔和:

“好啦,不要多想。以卡斯蘭娜之名,我們不會拋棄任何一位同胞。”

“謝……謝謝……”

卡蓮快速吸了兩口氣,鼻頭有些發酸。

但是……她剛才好像從叔母的聲音中聽到了一絲顫音?

她第一時間沒有多想,而是將滿滿一勺大麥粥塞入了自己口中,細細咀嚼一番,滋味有些寡澹。

“奇怪……剛才明明見叔母加了不少鹽和胡椒粉……的……才……”

“啪!”

盛著大麥粥的木盆被打翻在地,卡蓮一手卡著喉嚨,另一手撐著桌子站了起來,她忽然開始瘋狂地錘擊自己的腹部,似乎是想用這樣的方式將剛才嚥下的東西統統吐出……

但她錯了,食物並沒有問題,恍忽之中,她看到一片金色的羽毛出現在了視線中,而後四周的黑影猶如潮水般向著那羽毛湧去,她很快什麼也看不見了,只覺得自己又跌跌撞撞走了好幾步,雙臂漫無目的地揮舞著,卻始終無法在一片漆黑中切實地抓住什麼……

她感到自己渾身的力量如抽絲一般平緩又迅速地流失,又好像是溺水的人,儘可以掙扎,可所有的一切都會隨她遠去,她的呼吸越來越緩慢,她的體溫越來越冰冷……

“冬!”

她終於一頭栽倒在了地上。

海倫娜眼睜睜看著自己的侄女不斷掙扎著繞著桌子打轉,直到最後倒在地上。

她向後退了兩步、又退了兩步,她以這種方式不斷拉開自己與卡蓮的距離,直到後背抵住了冰冷的牆壁,她的身體緩緩滑落,坐倒在地上。

“啊啊啊啊——”

她用力捂著自己的臉,發出尖銳的哭喊聲,但這除了能讓她自己好受一些,什麼也做不到。

但她不是本就什麼也做不到麼?她無法阻止天命中的某些人對卡斯蘭娜家族開刀,也無法阻止自己的丈夫為了保全家族而與身份不明的人達成協議。

她甚至就連偷偷提醒卡蓮的勇氣都沒有。當然,就算提醒了也沒有任何用處,按照她丈夫與那個神秘人的商議,一旦卡蓮來到了這裡,事情便在沒有迴轉的餘地了。

“噠、噠、噠……”

一成不變的腳步聲是如此有節奏,大概沒有什麼能將其擾亂。海倫娜不斷抹著淚水,終於讓視線有了那麼一瞬間的清明,她看見了那個昨晚與她丈夫密謀的男子,他走到卡蓮身前,單手攬住她的腰,輕而易舉地將這具皮囊扛到了肩上。

她嘴唇反覆開合,卻始終沒有勇氣吐出清晰的文字。

她大概成功引起了那個男人的注意,在逐漸朦朧的視線裡,她看到那個男人向著她微微側身,輕哼了一聲。

再之後,她便只能看著男人的背影越來越遠,直到走出了餐廳。

“啪——”

斑駁的木門在米凱爾身後自動閉合,他的神情卻毫無波動。

盧卡·卡斯蘭娜就站在他面前的大廳中,他看著米凱爾肩上的卡蓮,幾番張嘴想要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和他妻子一樣,將所有的情緒都化為一聲長嘆吐出。

“通知天命了嗎。”

米凱爾的咬字一頓一頓的,也幾乎沒有語調的波動,硬生生將一句疑問句式說成了陳述的語氣。

盧卡將整個下唇包到口中,重重地點了點頭。

“女武神部隊趕到大概要多久?”

“信鴿此時應該快到了,女武神部隊從集結到趕到這裡,怎麼也要半個小時到一個小時。”

米凱爾機械式地點了點頭,以示明白。盧卡本以為噩夢就此結束,沒想到米凱爾又提出了新的要求:

“第一,待會兒女武神部隊來了之後,你要和她們一起前往柯洛斯滕,然後請求面見尼可拉斯主教。”

“為什麼!”

盧卡激動地跺了跺腳。

“不,不不!我才不想去那個地方!我打死都能不去那個鬼地方!更不會去見那個什麼主教!”

米凱爾歪了歪腦袋,正好將自己的臉頰遠離了卡蓮的身體,而後他便冷冷地看著眼前的中年大叔發了瘋地跺腳來回走了好幾圈。

他看上去對柯洛斯滕、對尼可拉斯有一種深深的畏懼,甚至已經到了PTSD的程度。米凱爾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這樣的心理從何而來,因為根本不難猜測——

東征失敗後,天命內部總要找人承擔責(背)任(鍋),雖然也可以如實報告:“不是我軍不努力,奈何明軍有仙人!”但並未親眼見識過那一戰的古堡議會,甚至尼可拉斯肯定對此嗤之以鼻。

再說,就算他們相信又如何?該如何向民眾解釋?

況且,真相真的重要嗎?

不論何時何地,真相從來都不重要,也只有還未成年的幼稚小孩兒才會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強調著真相的重要性,而他們所得來的不過是自以為成熟之人的嘲諷。

總之,天命需要的不過是一個背鍋俠,不過是需要一個擋在阿波卡利斯家族與古堡議會之前的標靶,吸引民眾對於戰敗的怨憤。

而若說標靶,還有誰比全軍主帥盧卡·卡斯蘭娜,以及他背後所代表的卡斯蘭娜家族合適呢?

普通人只知道他們“戰無不勝”的軍隊在盧卡·卡斯蘭娜的帶領下慘敗而歸,至於卡斯蘭娜家主脈幾乎全部死在戰場上,只剩下卡蓮和一個殘疾的威廉這種事,誰會在乎呢?對於一些人來說,卡斯蘭娜家死了幾個人和他們有什麼關係?而對於另一些人來說,他們自己家也有人丁死在這五年漫長的戰鬥中,憑什麼因為這個原因就去理解卡斯蘭娜家族?或許在他們眼裡,卡斯蘭娜家族沒有指揮好這場戰役,那麼他們家族死再多人也不過是活該!

而對於古堡議會的老傢伙和尼可拉斯主教來說……同理心?那是什麼?卡斯蘭娜家族承受了如此巨大的損失,正好是提刀開宰的好時機!

至於什麼阿波卡利斯和卡斯蘭娜家族幾千年的羈絆啊……至於卡斯蘭娜家族為天命的建立與存在付出了多少犧牲啊……成年人的世界是不會考慮這些的。

可想而知,先前的幾個月裡,盧卡怕不是一進柯洛斯滕就要被全方位、全天候拷打:一進城先要被各階層的普通人親切問候,而當走進天命總部,每一個對他微笑的老頭面上看著和藹,焉知其背在身後的手裡不是握著刀叉,就等著他一不留神給他打暈而後把卡斯蘭娜家族瓜分?

這些東西,剛從神州回到柯洛斯滕的卡蓮是不會知道的,奧托也是全然沒有預料到的,而純真的埃莉諾是想不明白的。

所以他們都低估了事態的嚴重性,只有盧卡知道,卡蓮這任性的舉動帶來的後果,實則是對著本就被逼到宣言邊上的卡斯蘭娜家族又輕輕加了把力。

如今,整個卡斯蘭娜家族上本身向後彎去,兩隻腳的後跟也凌空了。

若是沒有外力干預,墜入深不見底的淵藪,是毫不費力就能預測到的結局。

而盧卡·卡斯蘭娜之所以願意與米凱爾達成某種共識,只不過是因為……

他勐地衝向米凱爾,卻在半路回想起昨晚連續五次被這個男人用一個眼神秒殺的屈辱歷史,於是他又在最後關頭硬生生止住前衝的趨勢,停在了距離米凱爾身前半尺的位置。

嗯……沒錯,他之所以與米凱爾達成共識,最重要……至少是無法忽略的一點是,他真的打不過眼前的男人,如此懸殊的實力對比,再加上對方提出的又是一個他可以接受,甚至超出預計的條件,那達成共識也就不足為奇了。

但現在看起來,他好像被坑了……或許也不能算被坑,因為對方許諾的本就是空頭支票。

他既憤怒,又不自覺地壓低聲音道:

“你……你說好了!只要照你說的做,卡斯蘭娜家族就不會有事,卡蓮也能活下去!”

“是,沒錯。”

米凱爾攤了攤空著的左手,順帶聳了聳肩。

“我覺得沒有任何問題,我也說了,卡斯蘭娜家族不會有事的前提,是你按照我說的去做,所以有任何問題嗎?”

“沒……沒有……那我去柯洛斯滕……我找尼可拉斯,要說些什麼,要做些什麼?”

“還能做什麼,伏低、做小、討饒、只求延續卡斯蘭娜家族,不然你還想做什麼?”

“這……”

盧卡的臉龐極度扭曲了,他感覺自己被狠狠欺騙了——難道米凱爾不說,這些屈辱至極的事他就不會去做嗎!

他之所以願意按照米凱爾所說的去做,不就是不想被這麼羞辱嗎!

盧卡深吸一口氣,好在……好在,唯一還能讓他感到慰藉的是,眼前的男人的承諾還有另一半:

讓卡蓮能夠活下去。

“那……卡蓮怎麼辦?”

盧卡揉了揉麵部的肌肉,試探著問道。

“給我準備一間臥房,然後給我半個小時,接下來你只要等著女武神部隊到來,帶走卡蓮,然後你也跟著去柯洛斯滕就行。”

“啊……這、這……”

“怎麼了?”

“冒昧問一句,您要那個……臥房……半個小時……那個……”

米凱爾咬了下嘴角,冷哼了一聲,並不屑於解釋。

盧卡意識到自己或許猜錯了什麼,但此時除了尷尬地回以兩聲苦笑,也沒有任何辦法。

他揮手叫來站立在遠處門外的侍女,簡單吩咐了幾聲,而後,在侍女不善的目光中,米凱爾扛著卡蓮,一路來到了一間較為偏僻的臥房。

米凱爾前腳剛踏進去,侍女便從身後勐地關上了門,甚至沒有給米凱爾點蠟燭。

但也無所謂,米凱爾打了個響指,屋內一下子灌滿了燭火,耀的人眼睛都睜不開。

他隨手將卡蓮扔到了床上,揮手從身側召開一道相位傳送門,梅比烏斯幾乎是在空間裂隙開啟的第一時間便跨了過來。

她看了看面色如常的米凱爾,又看了看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卡蓮,不無好奇地問道:

“你打算對凱文的後代做什麼?要帶回往世樂土,和梅探討一下廚藝,互相進步麼?”

“我沒那麼無聊。”

米凱爾有些疲憊地閉上眼。

“這次是真的要開始了。”

“哈?”

“悲劇的起始。”

“說人話!”

米凱爾沒有再開口,在他握緊的右手中,一顆肉芽憑空出現,並快速成長為人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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