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凝固的血泊裡,如毛蟲般漆黑的荊棘幼苗緩慢從中爬出,在血肉的滋養下逐漸抽條發芽。

藤蔓環繞過地上的碎骨塊,在細密的齒狀葉片下長出花苞,豔麗的猩紅玫瑰如血般綻開,花瓣呈現出別樣的絲絨質感。

一叢又一叢的玫瑰在血肉間綻放,腥臭的血腥味兒逐漸被濃烈的玫瑰花香掩蓋。眨眼間,那滿目骯髒的狼藉便消失的蕩然無存,留下的只有環繞著破碎白骨生長的猩紅玫瑰。

菲琳娜盯著白骨上傲然盛開的玫瑰眯起了眼,緩緩輕笑出聲。

“理查德麼,你是第一個。”

使用道具隱匿在窗外,恰好有幸圍觀完全程的白菌也隨著菲琳娜的視線若有所思的看向了那幾叢環繞在白骨上的玫瑰。

守在一邊的菲爾迦觀察著他的神色,莫名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好在這種感覺並沒有持續多久,因為隱匿道具的失效提示倒計時將白菌的注意從玫瑰上拉了回來。

白菌當然不會像那些腦殘電視劇裡演的那樣,好好的突然犯蠢。

莫明踩到什麼樹枝、打碎什麼東西,自己把自己坑死,偷聽必被發現,讓菲琳娜捉個現行。

他早在隱匿道具失效前就帶著菲爾迦跑了。

等離的十萬八千里遠,絕對逃離菲琳娜的掌控區域,到達自己早先準備好的住所之後,他狀似不經意的、漫不經心道:

“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我可以跟菲琳娜合作,然後達到一個和諧美好的雙向共贏狀態。”

“比如她把這種玫瑰種子賣我,我出了童話世界之後,再把這種子賣到拍賣行。透過拍賣行的拍賣擴大名聲,經過一番包裝和名聲高漲後,想來是能拍賣出一個相當美好的價格。畢竟像這種毀屍滅跡,居家必備的絕美盆栽,在童話系應該會很好賣。而且貨源有且僅有這一條,具有壟斷性,一旦推廣成功,受到大眾喜愛,絕對是能夠大賺一筆的。”

菲爾迦:“……”

祂現在知道那種不好的預感來自於哪裡了。

“姑且不說離開童話世界之後,你後續的貨源從哪裡來。”菲爾迦斟酌著語言,謹慎道:“首先,在這種對菲琳娜沒有任何好處的情況下,她為什麼會跟你進行這種合作?”

白菌:“幫她打免費廣告,推廣她的玫瑰,這難道不算好處嗎?”

菲爾迦於是沉默。

開始思考菲琳娜為什麼需要白菌給她做這種免費推廣,試圖理清這其中的邏輯關係。

最後思考失敗。

【嘶,好一副資本家的嘴臉,這算盤打的我在童話世界外面都聽得見。】

【菲琳娜:我需要你給我打廣告?白嫖張口就來?】

【翻譯翻譯,白菌這話的大概意思就等同於:兄弟你好好幹,明年哥爭取給你娶個嫂子。】

【每日一問,白菌他還記得自己開的有直播嗎?身份在哪裡?臉面在哪裡?連結在哪裡?購物視窗又在哪裡?】

【可是這個玫瑰真的感覺很有用唉,如果拍賣會拍賣的話,我真的會去拍的。】

【有一說一,欺詐師真的很會做生意,畢竟除了他以外,根本沒人會覺得這玫瑰還有商業價值等待開放。】

【……**白菌不正常,他直播間裡的觀眾居然也不正常,就離譜!】

菲爾迦:“你是認真的嗎?”

白菌抬眸笑道:“當然是在開玩笑。”

“隨口說說而已,我犯得著賺這種辛苦錢?”

語氣一如既往的輕鬆。

白菌時真時假的話術很難讓人判斷他什麼時候說的是真話,什麼時候說是假話。

這通常無法透過他的神情變化或細微動作來判斷。

因為他除了演戲外,壓根就沒有這些細枝末節的轉變。

要準確判斷白菌是否說謊,除非拿著一個驗心機擺在他面前,說一句,測一句。

要不然,從他嘴裡說出來的話,就一句也不能信。

不聽不信從他嘴裡說出來的每一個字就不會上當——這是某些直播間觀眾用血淚總結出來的教訓。

當然,以上僅適用於白菌非主動騙人的情況。

如果白菌主動想騙誰,那就除外,這種情況是逃不開也無法避免的。哪怕是他一句話都不說,不用話術欺詐,也還是有無數種辦法能讓人心甘情願的掉進他早已布好的陷阱。

經過系統性的盤算,白菌主動進行欺詐的人共計有四十六個,無一例外,全部中招。

——其他全是非主動,自己送上門的。

菲爾迦盯著白菌看了兩秒,點頭承認了這個說法。

“確實,你很少會做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白菌微笑著糾正,“不,我是從來不做,但我很樂意讓我討厭的人去做。”

他甩手將鑰匙拋進了菲爾迦懷裡,“這一串共有23把鑰匙,對應著正門、臥房、雜物間以及院門。這23把鑰匙外形大小都是一樣的,只有鑰匙齒不一樣。”

“很遺憾的是,我並不記得這23把鑰匙具體對應的到底是哪一扇門,恐怕要勞煩你一把一把的試了。”

白菌朝旁邊退了兩步,抬手做了個請的動作。

菲爾迦將白菌砸進懷裡的鑰匙拎了出來,23把黃銅鑰匙整整齊齊的串在一起。

果然如白菌所言,除了鑰匙齒之外,鑰匙的大小模樣都是一樣的,甚至連上面雕刻紙的花紋都無甚不同。

運氣好點,可能試第1把就試出來了。

運氣差的,那就得老老實實地試完22把才能試出最後一把正確鑰匙。

白菌並不關心菲爾迦能在什麼時候試出開院門的鑰匙,畢竟裡面還有正門、臥房……

他悠閒倚靠在牆邊,右手裡捏著一枚赤色晶石無聊的在指間翻轉把玩,手指關節靈活的不可思議。

“啪噠——”

菲爾迦拿著開啟的鎖,推開了院門,神情坦然的與白菌對視,“看來,我運氣好像還行?”

一次穩中。

白菌翻手將晶石穩穩攥在掌心裡,象徵性鼓勵道:“加油,再接再厲。”

隨後毫不猶豫抬腳走進大開的院門裡。

菲爾迦的運氣確實很好,甚至沒從鑰匙串裡可以翻找,隨手一試就是要開的門的正確鑰匙。

院落的花園裡,園丁還維持著澆水的姿勢,滑稽的彎腰半傾著壺,湖裡的水卻早已澆幹,只有人還維持著那樣的姿勢,雙目緊閉。

過道長廊裡,端著花瓶的女僕正扭頭與同伴說實話,她們被一同凝固在了此刻。

瓶中的花因為有水的滋潤,盛開的依舊鮮豔美麗。

白菌將花瓶從女僕手中取下,放置在了一間臥房的床頭櫃上。因為沉睡的時間尚且短暫,只有一天,房間裡倒是還維持著被清掃整潔的樣子,乾淨的一塵不染。

白菌看了眼床上鋪著的整齊被褥,終於滿意的坐下,短暫的享受了下用錢買來的快樂後,就將那枚赤色晶石拿了出來,開始忙活正事了。

至於開門工具人菲爾迦——已經被白菌指使著在廚房燒水做飯,早已忙得熱火朝天。

【欺詐師手裡那玩意兒好眼熟,他開始拿在手裡玩的時候我就眼熟,但死活沒想起來,知道的求告訴一聲。】

【眼熟,但沒想起來加一。】

【嘶,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好像是公主給的,不知道什麼東西。】

【這不就是一塊兒好看的寶石嗎?】

【樓上的醒醒,公主給的怎麼可能只是一塊好看的寶石?那最起碼得是價值連城的好看寶石!】

【這不是寶石吧?我好像在其他童話世界裡見過,似乎是什麼比較重要東西的凝結體。記不太清了,等一會,讓我去識海查一下。】

【沒見過。不過這次的直播彈幕是真乾淨,看了這麼久,居然還沒有一個黑子,看來系統的淨網活動確實有用啊。】

【超級管理:……】

【超級管理:你要不要猜猜是誰的手現在在冒火星?】

【哈哈哈嗝,有沒有一種可能,沒看見是因為管理封的快?】

【房管:之前有腦殘黑在那跳腳的時候噴我噴的那麼勤,現在手都要封出火星子了,只為還你們一個乾淨直播,結果我的功勞你是隻字不提啊。】

赤色晶石的逐漸在白菌的掌心中散出流光溢彩的星芒,似點點螢火,在陽光下依舊璀璨。

“那麼,公主殿下,您又想告訴我些什麼呢?”

白菌手攏著手指,並未見他怎麼用力,晶瑩剔透的赤色晶石便從核心處崩裂、粉碎,在他手中散成一小堆灰白色的齏粉,順著瑩白如玉的指縫間隙散落。

一縷如夢似幻的紅色煙霧從晶石齏粉中溢位,伴著細碎星芒小心翼翼縈繞在白菌指間。

白菌略動了下手指,輕觸著那細碎星芒。

在他的默許下,煙霧逐漸順著指尖沒入,白菌眼前的畫面也開始逐漸模糊,如走馬燈般穿過許多雪花似的碎片。

無數支離破碎的畫面長鏡般排列在一起,像是被連線起來的萬花筒。

萬花筒的另一邊,是被碎片裹挾進來的白菌。

耳畔是一聲極輕而溫柔的話語。

——我將我的真心予您,我願意相信,您是個好人。

好人嗎?

白菌於是笑了。

他踩過走馬燈的虛幻影,穿過萬花筒的迷煙鏡,走到了那被無數記憶碎片摺疊下的中心湖。

澄澈的幽藍湖水中,沉溺著少女的靈魂。

細密濃長的金髮海藻一樣鋪散在湖中,可能是因為浸在水裡的緣故,金色頭髮並不如先前任何一次看到的那樣閃閃發光,淺淡的失去了應有的光澤。

那雙眼睛仍是湛藍的,只是身體穿過湖水,卻幾乎是呈與湖水一般的透明色。

唯有眉心處一點形如玫瑰的印記紅的發亮,穿過她透明的面板,依舊亮眼。

她的四肢被荊棘鑄成的鎖鏈禁錮著,深沒入湖中央,她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睜眼靜看著湛藍的湖水將自己淹沒。

可她不會死去。

因為死是活人才有的權利,而靈魂沒有。

白菌半蹲在湖邊,凝望著浸在湖中央的少女,在她的視線與自己相匯時開口道:“痛苦嗎?”

湖中的少女輕搖著頭。

白菌輕笑,“騙人。”

少女眨動著眼睛,吐出了一串氣泡,試圖跟他解釋自己沒有撒謊。

“如果你不痛苦,那你為什麼連掙脫這些荊棘都做不到?”

“你應該知道,這些荊棘組成的某一部分,就源於你的痛苦,你越痛苦,這些荊棘就會將你纏繞的越緊。”

白菌跳入水中,向少女的方向潛游而去,幾息間便游到了少女面前,他的手穿過鋒利荊棘,攥住了少女幾近透明的手指。

“這些荊棘不是身體上的,它只存在於你的內心,只有你覺得痛苦,你感受到痛苦,它才會出現。”

白菌並沒有開口,他的聲音卻已傳到少女的耳邊。

少女緩緩閉上了眼睛。

“是的,我很痛苦。”

“但我必須痛苦,只有我痛苦了,那些無辜的人才不會因為菲琳娜的荊棘而受到傷害。”

白菌:“你阻止不了菲琳娜,你連自己的身體都保不住。”

“是啊,我沒有辦法阻止她,即便她本就源自於我。”少女頓了頓,“或者說,她因我而誕生。”

“可我沒有她那麼強大,我太弱了。”

她已經弱到不需要外力摧毀,就要消失了。

“如果她能善待我的子民,就算取代我,又算得了什麼呢?她那麼強大,總會保護好他們的。”

白菌:“菲琳娜可不會那麼善良。”

“我知道。”

少女輕搖著頭,似有些無可奈何,“所以那只是如果。”

“我其實知道的,她不會容忍下這個世界的任何人,她恨他們。”

白菌平靜道:“因為你恨他們。”

“是的。”少女承認了,她嘆息,“被折磨虐殺了那麼多次,怎麼會不恨呢?總是恨的。可比起恨來說,我還是更愛他們。”

“或許在某一個世界裡,確實有人對不起過我,可誰知道,會不會在下一個世界裡,那人又犧牲了自己來保護我。”

“這是記不清,也算不明白的。”

“我於是開解自己,我是公主,我不能那麼小氣,所以我原諒他們。”

“後來我又想,我是公主,他們是我的子民,我理應要保護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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