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煙落地時卻並不開心,而她彆扭的情緒也全都寫到了臉上。
她轉身就想跑,阿艮卻一把扯住了她:“別走。”
“他摸我頭髮你看見了是吧,怎麼不出手?”楊煙憤憤地質問,“你不是天天都忙別的去了嗎?現在又是哪裡冒出來的?”
阿艮望著這個白衣女孩,冷峻的眉眼中一瞬間泛起了柔情和隱約不捨。
“我以為你能應對。”阿艮說。
“是啊,以後我都是一個人了唄,當然我得自已應付。那你還救我幹嘛,讓我淹死算了。”
楊煙瞪了阿艮一眼,嘴上管不住地說了一堆反話,心裡卻希望他還能再多說點什麼。
“你,會水,淹不死。”阿艮似捉弄一般道,他又明顯頓了頓,“但你今天很好看,不想你落水。”
這一下把楊煙給整不會了,他誇自已好看哎,積蓄的暴躁情緒瞬間無影無蹤,只低頭偷偷笑了一下。
“我去收拾他。”阿艮又道一聲,轉身要去追木頭。
“哎!剛來就走?他只是個小孩,不要管他了。”楊煙又拽住了阿艮的胳膊。
如果,如果楊煙當時知道以後的事會因木頭而起,那她絕不會阻攔阿艮去捉拿他。而因為得罪了一個小廝,一些禍端也就就此埋下了。
如果,如果阿艮知道日後,木頭要來用那種極端的方式報復楊煙,他定會毫不猶豫地將那個小廝的腦袋捏碎。
但回到當下,楊煙不捨得他走,而他,也輕易地停住了步子。
留住了他,說什麼呢?二人竟一時無言。
楊煙突然想起脖子上的香囊,連忙取下來: “今兒端午,你低下頭,送你個端午香囊,我孃親手採的艾草,親自縫的。”
阿艮還沒有反應過來,楊煙就踮著腳舉著香囊往他脖子上掛了。
少女嬌嫩的臉頰猝不及防地在眼前放大了,眉間的花鈿像含著某種誘惑,都飛速地向他的眼睛湊近,阿艮恍惚間侷促地低了下頭,唇角卻剛好碰到少女的眉心。
楊煙整個人也僵了一瞬,阿艮慌張地撇開頭,楊煙趕緊把香囊往他脖子上一掛,低頭悶悶道: “我先走了,我娘該等急了。”
“要不要喝口雄黃酒?”阿艮突然道,說著從腰裡解下來一個小牛皮酒袋, “端陽節點雄黃。”
“我長這麼大,沒喝過酒。”楊煙說, “不過今天,破例。”說著她從阿艮手裡接過酒袋,咕咚往嘴裡倒了一大口。
辛辣的味道從嘴裡蔓延到胃中,熱氣又彷彿從胃中四散到四肢百骸,然後直衝腦袋。
瞬間楊煙就感覺天旋地轉了,但還是踉踉蹌蹌地稱讚:“好酒,好酒!”
阿艮有些忍俊不禁,拿過酒袋同樣悶了幾口,為他自已壯了壯膽量。
他幾乎沒有怕過什麼,現在卻有了些怯意。
他以指蘸酒,牽過楊煙的手,在她的手腕、額頭、鼻尖、嘴唇、脖頸處都輕輕摹畫了一番。
“畫的什麼?寫的字嗎?”楊煙只覺濃重的酒意撲鼻,觸感卻涼涼的癢癢的,不知道阿艮在寫些什麼。
“畫了個母老虎。”阿艮一本正經地回答。
“你罵人!”楊煙說著,也把手伸進酒袋裡,沾酒出來, “讓我也給你畫一下。”
阿艮低下頭,任楊煙在自已臉上描摹,她可沒講什麼“雄黃點七竅”的規矩,而是筆走龍蛇般在男子臉上亂畫。
她的手指劃過他緊鎖的眉頭,帶著倦意的眼窩,密密垂下的睫毛和自帶迷濛霧氣的細長雙眼,劃過他高挺的鼻樑骨,落在他輕抿的薄唇上,幾乎要將手指伸進他的嘴裡——然後手就被阿艮捉住了。
“不要。”剛被酒液抹過,男子的臉泛著異常的潮紅。
他艱難地將楊煙的手撥開放下,嘴裡才擠出了幾個字, “你還是個孩子。”
“哼!之前不是教育說我不是個孩子了麼?怎麼又是個孩子了?”楊煙憤憤地甩開了阿艮的手,臉也別過去不再看他。
“不一樣。”阿艮不知該如何解釋,只道: “女子更要自重。”
楊煙覺得他說的有些道理,但暗忖,一個暗衛究竟是被她的夫子給“荼毒”了。幸得三綱五常什麼的,她一貫不愛聽,也堵了夫子的嘴不讓講,否則眼前這人就該跟她論女德了。
正走神著,什麼東西卻輕輕越過了她的脖頸,冰涼涼的。
楊煙低頭,看到鎖骨下方多了個銅錢大小的白玉吊墜,通體的晶瑩潔白中卻有一抹血色的水波紋,似乎和今天她的裝扮很搭。
中間一個小孔穿著紅繩,紅繩連著的是阿艮在她脖頸後繫繩的手。
“這是?”雖然心裡有些許竊喜,但她還是想問清楚。
“母親留給我的,送你。”
可能是雄黃酒終於起了作用,阿艮鼓起勇氣說:“這是子母扣,另一半,以後再送。”
“你不是沒有母親嗎?以後又是什麼時候?”楊煙更好奇了。
“沒見過,不代表沒有。”阿艮不置可否, “這是我最重要的東西,你不要弄丟了。”
“這麼重要的東西為什麼送給我?阿艮?”楊煙想要摘下來,被男子阻止。
“可我只送了你一個不值錢的香囊。”
楊煙指著香囊說,她又摸了摸吊墜,冰冰涼涼,“我以後要是得了什麼稀罕寶貝,一定給你留個最好的。”
“以後,可能見不到我了。”阿艮終於開了口,“我要走了。”
楊煙瞬間如墜冰窟: “什麼意思?你走哪裡去?不是說我是你的主人嗎?你又換新主人了?不是說還要送我子母扣另一半嗎?”
她情緒逐漸崩潰起來,甚至有些歇斯底里: “你不要我了嗎?”
阿艮想要伸手抱住她,胳膊抬了抬還是落了下去。
“……帶我一起走……不行嗎?”楊煙雙眼噙淚,終於鼓起勇氣問, “我不想在這兒了,沒有你,我可怎麼辦呀。”
“你,願意等的話,我會回來找你。”阿艮緊了緊拳頭, “或許三年,或許五年,等了結了手裡的事情。”
“或者……就把我忘了吧,到時我拿另一隻玉環做你嫁人的賀禮。”
楊煙突然明白了什麼,他今天來是跟她告別,也是跟她許下一生的約定。
但人生漫漫無常,他還是給她留了出口。
“你真的會來找我嗎?”楊煙的眼淚盈盈地掛在眸子裡。
“我也不知道很多年後我會變成什麼樣子,你可一定得認出我,我右邊眉毛這裡有顆痣,平時看不出來,你得用手扒拉下才能看見,噢對,我胸口還有一小點紅色胎記……”
楊煙撥了撥眉毛,又想馬上扒開衣服給他看她胸口的硃砂痣,阿艮連忙按住了她的手。
“上窮碧落下黃泉。”阿艮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