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天氣越來越冷，青茸到底沒忍住，花八十文從西市給自已搞了頂胡帽回來，又去胡商那裡補了一批半寶石和加工好的金銀材料。
自從第一次練攤以後，青茸就發覺延壽坊一帶的中高檔小區實在有著很好的消費潛力，自已的商品可以稍微提高一下產品定位，並在品質上進行一輪換代升級。
首先就是摒棄頭花和絡子這類低價標品，看著手頭剩下的各色絹絲布料，眼光掠過烏塗塗的木桌板……一個新奇的想法突然在腦海中浮現出來。
十月十五，下元節。長安城的各處道場紛紛修齋設醮，百姓們忙著祭祀祖先，乞求神仙幫忙排憂解難。
由於延壽坊內只有一個小道觀，所以年年坊內的貴人百姓都會去往隔壁佈政坊的昭天觀叩拜祈福，一時間佈政坊內人來人往，昭天觀門前更是香火繚繞，十分熱鬧。
附近的商人小販們必不會錯過良機，一大早就趕來坊內，沿街支起攤子，迎著日頭賣力地吆喝起來。
秋冬之交，長安城內林木蕭索，落葉紛紛，入目一片黃褐。街邊一隅，有個小攤子在一眾枯黃的色調中 格外引人注目。
循跡走近，只見一輛半舊的小木車被裝點的花團錦簇，蒼綠色的松枝、金黃的菊花、火紅的楓葉、紫色的丁香……蜿蜒的藤蔓順著小車上伸出的支架攀爬倒垂，簇擁著車頂的一塊青色粗布，上面縫了兩個大字【仙蹤】。
端的是晨間朦朧，餘暉起影，桃蹊柳陌，花海叢生。
細看之下，那花草半真半假，許多是拿布料剪裁縫製的，但製作手藝不俗，乍看之下幾可亂真。
小車撐起的檯面上陳列著五光十色的精巧首飾，瑩潤的瑪瑙戒指，濃郁的水晶釵子，深邃的紅寶項圈……攤主是個高挑白皙的小娘子，落落大方，正在跟一位富家小姐介紹自已新出的玉石耳環。
跟當下流行的纏枝花果素金素銀的首飾不同，青茸的貨品很多都有寶石鑲嵌，色彩明亮，風格新奇。
這對玉石耳環也是如此，主石是一粒長條狀的翡翠，但被打磨成了不太規整的形狀，神秘別緻，頭尾用同色碎石拼湊成纖細的三角形，整體鑲嵌在菱形的銀底網託上，鑲口做得極其周密細小，隱去了底託的顏色，整件作品看上去就是一片賞心悅目的翠綠。
“小娘子請看，這是我家新出的【爍玉流金】系列，這款翡翠的墜子端莊雅緻，秋冬季節戴著正合適，而且翠綠耐看，襯著人膚色白皙，小娘子氣質沉靜，身量頎長，禁得住這個顏色的……”
那小姐頗為心動，試著戴了一下，隨行的丫鬟見了，激動地拍手，一迭聲地稱讚“好看”，引來了不少目光注視。
青茸笑著遞過去一面鏡子，請客人自已看了，見那小姐顧盼間笑意盈盈，心裡知道這單生意大約是做成了。
這家小姐很是大方，自已有了合心的首飾，也沒有忘了丫鬟，略一逡巡，又從錦繡堆裡挑了隻造型簡約的紫水晶銀簪，插在了丫鬟頭上，一對主僕互相端看了片刻，俱是滿意地笑了。
兩件首飾，一共收銀二兩。青茸取出事先縫製好的包裝袋，細心地把兩件首飾分別打包好。
那丫鬟沒想到一個街邊的小攤也能如此講究，趕忙小心地接過，見那包裝袋拿青色軟布縫製，小小一隻，角落裡繡了三片玲瓏的草葉，淡雅清新，不禁脫口稱讚道：“小娘子好靈巧的心思。”
青茸笑著謝過，“小娘子不光人美，眼光也極好。”那丫鬟團團的臉上浮起一對笑渦，陪著小姐歡天喜地的走了。
目送她們離開，青茸的攤子前又絡繹不絕地來了新的客人……
直忙活了一個時辰，青茸攤子前的人群才漸漸散去，青茸正打算歇一歇，抬眼一看，只見對面的人群裡有個小販來的晚了，找不到位置，正拖著小板桌在街邊躑躅，肩上的褡褳裡有花花綠綠的頭花、絡子露出來。
青茸凝神一辨，想起這個小販正是出宮頭天在延壽坊見過的那個。
青茸心善，哪怕是同行也不願意互相拉踩，當下就衝著對面的小哥揮手，又把自已的小木車往旁邊推了推，給他騰出一片地方來。
那小哥走近了，還是很靦腆的樣子，遲疑了下，小聲地道了謝，又沉默著把自已的小攤子支起來。青茸衝他友好地笑了笑，也不多話，轉身忙著招呼起客人來。
其實青茸做的首飾和靦腆小哥的首飾風格不一樣，目標人群也不一樣，所以沒有競爭，反倒是可以形成優勢互補。
有客人圖實惠，被青茸的攤子吸引過來，礙於價格反而會在靦腆小哥的攤子上找到合適的貨品。
而追求品質的買家，由於有旁邊傳統首飾的比較，更能體會出青茸設計裡的巧思，交易起來更加爽快。
因為青茸的攤位裝飾得實在是亮眼，男男女女絡繹不絕，連帶旁邊的小哥也被帶了一波流量，生意比之前好了許多。
只是那些臨近的客人在旁邊小哥的攤子上買了東西，總喜歡往青茸的攤子上擠。
有位大娘從小哥的攤子上買了頭花，又裝模做樣地在青茸的攤子上左看右看，青茸見她撿了支簪子心不在焉地在頭上比劃，眼梢卻一直在瞥鏡子裡自已新買的頭花，突然就笑著明白了。
轉頭一看，只見隔壁的小哥也低頭在笑，看著更不好意思了。
待大娘離開，青茸取出一面新鏡子遞給身旁的小哥，示意他掛起來，那小哥一疊聲地推辭，小聲地說：“今日多虧了小娘子，否則某連地方都找不到的，不能再搶了小娘子的客人。鏡子精巧脆弱，小娘子快仔細收起來，我這裡的貨品都是老樣子，客人試不試戴其實都一個樣……”
青茸堅持了一回，但那小哥始終沒被說動，只能就此作罷，心裡倒覺得這靦腆小哥是個實在人。
既然互相開了口，兩個人的距離就拉近了不少，青茸得知那小哥姓胡，住在城南的永安坊，平日裡做些平價銀飾，看著哪個坊內有活動，就去哪裡流動擺地攤，掙點餬口的小錢。
“後半年生意不如前半年好，待到明年開春兒，挑著貨到曲江邊去賣，人才真的多哩。”胡小哥看一眼青茸，見她細胳膊細腿，又懊惱地補充道：“只是路途太遠，像妹子這種體格，要提前起大早僱驢車趕過去，還得拖著擔子，一整天下來，很是勞累。”
青茸拍拍自已新買的小木車，愉快地跟他炫耀：“我不怕，我這個小車可以推著。”
胡小哥眼睛一亮，湊過來仔細地看了一會兒，又拿手比劃著量了量車身的尺寸，知道青茸不藏私，直言自已回去也要做一輛出來。
青茸聽了，跟他推薦西市的一家木工行，胡小哥卻擺擺手，“這種木工活我也能做得，妹子下次用得著，不要再去西市了，直接找我就好”，說著爽朗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青茸也笑著應了，心裡很暢快。
到了下半晌，青茸的首飾賣出去一小半，入手的流水有十多兩，由於這批貨單價高，利潤也豐厚了一些。青茸見攤位上有些空餘，就拿出剩餘的兩面小鏡子補了上去。
正低頭整理貨品，只聽耳邊一個醇厚的聲音響起，抬頭一看，是位面容和善，穿著富貴的老丈，正拿著一對黃金瑪瑙耳墜打量，正是【爍玉流金】系列的另一套。
“小娘子，這對耳墜子挺稀奇，有什麼講頭沒有？”
青茸忙上前招呼，笑眯眯地介紹道，“老丈好犀利眼光，這對墜子這是我家的招牌系列，【爍玉流金】，用石頭和金片拼湊成魚骨的形狀，戴在耳邊的時候會隨身而動，寓意著水到魚行。上面的石頭是挑選出來的優質黃瑪瑙，您對著陽光看，是不是像雲彩一樣，細膩溫潤？您再試試這手感，雖說是足金打製的，可戴起來一點不重。老丈若是想給府上的夫人挑首飾，這件大氣溫婉，合適的緊。”
那老丈聽了青茸的介紹，並沒有回答，慢悠悠地放下手裡的耳墜子，又從桌面上拾起一面小鏡子仔細端詳起來。
看過了鏡子，又拿起幾件別的首飾，戒指、簪子、手鐲，一一在手裡摩挲體量，神色玩味。
末了老丈直起身來，目光在攤子頂上的【仙蹤】兩個大字上停留了一瞬，朗聲對青茸說：“這對墜子和這面鏡子我要了，勞煩小娘子幫忙包起來吧。”
青茸沒想到客人如此爽快，當下也不多言，仔細拿小袋子包了，肅容遞給老丈，又報了價格，要了五兩銀子。
那老丈不含糊，從隨身的錢袋裡掏出一個小銀錠遞給青茸，接過包好的首飾，見那首飾的包裝袋也做的清新雅緻，目光一轉，盯著青茸看了幾眼。
青茸也不閃躲，由著老丈打量，那老丈見她大方，笑著衝她點一點頭，青茸也客氣地福了一禮，目送客人離去。
待那老丈走遠了，青茸把那枚五兩的小銀錠收到錢袋裡，順手一掂，感覺錢袋又沉了一些，還別說，這賺錢的滋味呀，真是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