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辰睜開眼睛，服務員端著一個托盤，從上面拿下二鍋頭和一個酒杯，放在了桌上。
凌辰忽然感覺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差點要吐出來。
但他還是強忍住了。
服務員並未多話，放下酒後，轉身就離開了。
凌辰將倒立的杯子，翻過來。
他以幾乎每秒一兩厘米的速度，緩緩地伸出手去，將酒瓶拿過來，擰開瓶蓋。
他用雙手扶住酒瓶，稍微傾倒，往杯子裡，倒了一滿杯酒。
“酒滿，敬人。”凌辰喉結一動，努力將到了喉嚨的東西壓了下去，隨後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地念道。
“你還沒說，你到底為什麼在這裡……”
“你，又要敬誰呢？……”前方，隔著一個卡座的人忽然開口。
聲音略顯蒼老，但仍中氣十足。
凌辰循聲望去，似乎是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男人。
燈光有些昏暗，此人又是面向自已，背光，因此，長相看得並不真切。
只依稀看得到，頭髮並不長，暗黃的燈光下，稀疏的頭頂，有些反光。
“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哈哈……”凌辰並未覺得對方的搭話不太禮貌或者突兀。
此刻，他似乎對於剛才跟服務員之間的較勁和堅持，已經毫不在意了。甚至，他忽然對這個搭訕感覺到有點親切。
彷彿，在天空中隨風飄蕩的風箏，忽然感覺到了繩子的拉力。
“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敬誰……”凌辰不斷地重複著剛才的話語。
良久，他忽然端起酒杯，轉過身去，對著角落裡的頭，舉杯。
“敬誰？……”
“敬你？……”
“也，敬我？……”
“對……”
“對……，敬你，也敬我……”
“哈哈哈……”語畢，凌辰忽然大笑了起來。
那笑聲，像嘲笑，又像是苦笑。
大笑之後，凌辰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隨後，“啪……”的一聲，空酒杯狠狠地砸在了桌面之上。
這聲音，在安靜的酒吧裡，似乎顯得格外地刺耳。
這一摔，成功地再度吸引了全部人的目光。
凌辰緩緩地拿起杯子，又徐徐地放下。
當他鬆開手後，一聲清脆的崩裂之聲響起。
酒杯碎了。
凌辰嘴角再度抽搐了一下。
“這，是個什麼荒誕的世界？……”一絲苦笑從他的嘴角流出。
“荒誕？什麼是荒誕？”
“難道，世界，不應該本就是荒誕的嗎？”卡座裡的男人，再度發聲。說完以後，側了側身，讓過剛剛碎步而來的服務員。
服務員拿來一個酒杯，又扣在了桌面之上。她隨手撿起裂成幾塊的玻璃碎片，轉身又輕盈地離去，全程沒有發聲。
“哦？”凌辰抬起頭，往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略微提高了音調。
“你，喜歡荒誕。”凌辰沒有拿桌上的酒杯，而是直接拎起瓶子，猛地灌了一口。隨後擦擦嘴巴，看向聲音來處。
“是的，我愛這荒誕。”對面的男子，微微抬起頭來，和他對視。
“你，不愛嗎？”男子舉起酒杯，對著凌辰所在的位置，微微示意，問道。
“一成不變，真討厭。” 小抿一口，他放下酒杯，淡淡地自語。
凌辰感覺腦子一下宕機了，忽然語噎。
遠處，卡座外聚在一起的人群中，忽然爆發出了一陣喧譁。
凌辰對這種酒吧裡的喧鬧，一點都不感冒，甚至有點反感。他頭都懶得轉，拿起酒瓶，又來了一口。
隨著一聲“吱呀”的關門聲，一個清脆而稚嫩的聲音傳來。
“你們幾個，又在這裡偷懶……”
“聽說，今天有新的哥哥過來呀……”
聲音不大，但凌辰卻感覺，自已聽得似乎非常清楚。
“這個聲音……”
“似乎有點耳熟……”凌辰太陽穴的神經，似乎跳動了一下。但他卻始終想不起來，是在哪裡的印象。
他緩緩轉過頭去，望向門邊。
側著看過去，剛好可以看到一個小女孩的後腦勺。
扎著一個不長的馬尾辮，昏暗的燈光下，白色的襯衣很顯眼，紅黑色格子的百褶裙，顯得有點暗淡。
凌辰轉過頭去，拿起瓶子，再度猛灌了一大口酒。
放下酒瓶，他感覺，似乎頭有點暈。
他一隻手按在桌上，一隻手撐在凳子上，然後上身不由自主地向桌沿靠近。
他的身體開始顫抖，微張的嘴角，口水開始不受控制地拉著絲往下滴落。
就在剛才，一股熱血湧上心頭。
他腦子裡，忽然顯現出，那個幼兒園門口，囑託他照顧貓咪的小女孩。
是的，幾乎一模一樣的身高，一模一樣的衣服。
凌辰腦子一陣混亂。
“這……TM的，到底是個什麼世界？”
“但是……好像沒有書包……”
“嗯，校服，校服……可能都一樣的……”良久，凌辰才緩過神來。
他不動聲色地，用袖子擦了擦嘴角和桌上的口水，隨後，強裝鎮定，再度抬頭，卻發現，小女孩，已經不在門口。
凌辰再度掃視了一下室內，才發現，小女孩，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坐在了吧檯椅上。
她也沒有喝東西，而是乖巧地將雙手放在腿上，正襟危坐，眼神卻直直地盯著自已。
燈光太暗，隔的距離太遠，凌辰並不能完全看清楚她的五官。
但有一瞬間，凌辰又覺得，自已似乎，能夠看到小女孩的嘴巴。
他茫然地看著這一切，腦袋似乎像一個生了鏽的鐵球，沉重，卻又無法思考。
忽然，他看見對面的小女孩，朝他微微一笑，開口說道：
“你好哥哥，我是光光……”
聲音不大，明明隔得很遠，但凌辰卻清晰地聽到那聲音，悠悠地穿過空氣，越過燈光，慢慢地傳進他的耳朵。
真真切切的聲音。
凌辰猛然間感覺，在胸膛裡跳動的心，驟然間如同大錘敲上了鐵板，將自已整個身體震得，砰砰作響。
他條件反射似的轉過頭去，看向凳子那頭的頭。
卻發現，放在角落那邊的頭，已經不翼而飛。
傻傻地看著角落，持續了幾秒鐘後，凌辰呆呆地囈語道：
“我，是一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
下一秒，他就像一個洩了氣的皮球一樣，“啪”地一聲，撲在了桌子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