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去,妾有意,郎卻無心,話何時相遇,無人知。

一匹瘦馬,一對書框,一個秀才,自此便踏上了旅途。

............

聽說,海能給人帶去心的慰藉,那日,秀才架著一葉扁舟,來到了海的深處,那一望無際的藍色深淵並不平靜,狂風,驟雨,閃電,一切都在宣告著不平靜,秀才本想著夜裡觀星——聽說那是極美的,顯然是不可能了,小舟在海面上沉沉浮浮,深淵彷彿在擇人而噬,秀才竭盡全力掌著風帆,浪打在船上,小舟隨時會沉。最終秀才還是回到了岸邊——他將自已和行李綁在了船桅上,遺憾的是,此行雖讓秀才見到了自然的另一面,但是他仍未尋得心中的至美之物。

海上歸來之後,日子相較而言便淡了些,秀才的竹刻裡,多了些東西。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秀才身騎瘦馬,在深邃的森林中穿行,他好像走進了一篇未完的詩篇中,頭頂是參差的樹梢,腳下是斑駁的光影,這裡有鶯歌,有燕舞,溪流潺潺,鳥語花香,好似一篇史詩;

秀才也曾在瀑布前勒馬,太白先生的“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在那一刻具象化,似銀河倒掛,又如白練飛舞。水聲隆隆,如雷鳴般震撼,秀才只覺著好像受到了某種呼喚,一種來自遠古的召喚,瀑布之下,水霧瀰漫,如夢似幻。

在黃河邊上,秀才眼見著金色巨龍咆哮而來,瘦馬還受了驚,他安撫了許久才安穩下來;他也去過雪原,純淨無瑕,似有精靈。

秀才始終沒有找到,他仍在路上。

......

近年來,秀才逐漸近了陝西,這日,臨近黃昏,他便下馬牽著進了縣城內,找了家酒肆下榻,及至晚上,秀才下樓去,坐在桌前,要了兩碟小菜,一壺熱酒,隨後便慢慢吃起來。

臨近桌子的人好像喝大了些,兩人似乎在爭論著什麼,聲音愈來愈大,以至秀才也聽見了些。

“聽說了嗎?終南山有龍現身了。”

“我可不信,你別又是喝多了在我這兒胡吹。”

“胡吹?怎的能算胡吹!讀書人會胡吹?這可是我那做獵人的二舅親眼見著的,若不是那日他恰好上山去打些野味,還見不著呢。”

“好好好,依你所言,都依你所言。你要去見見嗎?”

“瘋了吧,如今大雪快要封山,誰能拼的去見?”

......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終南山,秀才聽人講過,傳說,那是仙人曾居住過的地方,那桌客人說得信誓旦旦,說不準...真的有龍?

秀才從未見過龍,他只聽說書人講過,說那龍是天地之間之神獸。其身長似蛇,鱗甲若金,龍爪如鋼,龍角如鐵,龍尾靈活而有力。說那龍,乃是帝王的象徵,世間至高與至美之物。

秀才有些意動了,早些時候,他也想過親眼去目睹龍的神采,只可惜,龍好像只出現於說書人的言語中,如今有了訊息,他自然是想去的,只是,冬天已至,這個時節想要攀上終南山,恐怕是極難的。可是,若是不見,龍,可不會一直在等著。

他已經踏尋過世間絕大多數河川了。

秀才逐漸拿定了主意,若此番不敢前去,他又何以說自已欲尋得世間至美?

翌日,秀才做好了充分的準備,便準備去攀那終南山,儘管山路上積雪遍佈,他相信,自已是能攀上去的——秀才相信老天爺不會辜負他的。雪,很厚;風,很大;路,多崎嶇,秀才仍然攀到了半山腰。

意外,悄然發生了——暴風雪沒有任何徵兆地來了。秀才杵著木棍,在風雪中艱難前行著,此刻,支撐著他前行的只有一個信念——到山頂去,見一見那龍,看是否是他心中的至美之物。

秀才還是沒能攀得上去——他踩中了一塊圓滑的石頭,腳下一滑,便從山上摔落下去,更不湊巧的是,當他掙扎著拽著一塊石頭,想給自已謀得些生機時,和他一同掉落下來的竹筐砸在了他的頭上,使得他當時便昏迷了過去——“我大抵是要死了。”秀才如是想著。

秀才還沒死,當他從雪地中悠悠轉醒的時候,他的目光立時被眼前那株長相怪異的枯樹所吸引了:樹幹扭曲曲折,如同龍蛇盤旋,樹皮紋理交錯,猶如龍鱗閃爍。樹幹上的殘枝如龍爪般伸展,雖已經枯萎,卻依然透露出一種神秘的氣息。最為奇特的是,它的根處閃著綠光。

顯然,這不是樹。秀才忍不住上前,用手摸了摸它的根鬚,想瞧瞧這究竟是什麼生物。

突然,這株“枯樹”整體泛起綠色的光芒,樹幹處睜開一隻滿是威嚴的眼睛,嚇得秀才連連後退,這還沒完,那綠光閃爍地越發頻繁,樹皮脫落下去,赫然是一身的鱗片,那生物完全顯現出來了,那赫然是一條約莫十三丈長的應龍。生的好生威武,好生尊貴,龍眼好似睥睨萬物。秀才有些詞窮,他此刻找不到詞語來形容自已的所見所聞,或許,只有太白先生可以吧。

那應龍,只是打量秀才,也並未有傷害他的意思,隨後應聲衝入雲霄,在天空中盤旋著。秀才此刻也顧不得害怕了,他急忙衝上前去——紙墨或竹也是顧不上的,他只是跪倒在雪地上,用手痴痴地比劃著,這可能是他此生唯一的機會了,只是漸漸的,他的意識逐漸昏迷過去,臉上還帶著滿足的笑。

“哎......”他好像聽得了女子的嘆息。

............

再次清醒過來,已是在秀才的小屋之中,只是此時,秀才也因傷寒過重癱倒在床上,村裡人為他請來了醫師,但那醫師見了,也只是搖搖頭,只留下些簡單的方子和一句“早些準備後事吧。”便也離開了——他傷的實在太重了。

待到夜間,一朵梅花透過敞開的門飄進了屋子,秀才只以為是人臨去的走馬燈,直到梅娘真的走進來,坐在了他的床前,“梅娘...你怎會在此...”

梅娘也不言語,只是側著頭,眼裡似噙著淚,秀才這才來得及仔細看看梅娘,只是在這一刻,秀才才發現,梅孃的眼睛好似河流,眉毛與綠竹相似,耳朵好比山川,嘴唇婉如紅梅——自已後半生所追尋著的風景,好像在此時交匯在一起。原來,自已追尋了半輩子的至美,從來都在自已身邊...只可惜...自已從未能察覺...

秀才忍不住用去最後一點氣力,抬起手來,為梅娘拭去眼角的淚,烏青的嘴唇翕動著,“梅娘,你...好...美。”說完,也閉上了眼,他太累了。

梅孃的眼中依舊含著淚,她緩緩站起身來,深深看了眼秀才,神色中有些不捨,最終還是轉過頭去,回憶在她心頭湧起,“這是我的梅樹!”“靠的這樣近,還看不真嗎?”“如何才算至美?”“閱盡好花千萬樹,願君記取,此一枝。”......

月光落在梅孃的臉上,照出她滿臉的淚痕,她沒有再做些什麼,只是做了個萬福。

“一別...珍重...”

那一夜,山上的梅樹在一夜之間全部綻開,好似燃盡了生命一般,開得分別是那樣的悽美,那樣的壯麗。

與此同時,秀才也做了一個夢,夢裡,他躺在雪地上悠悠轉醒,不知為何,他的眼角有些溼潤,伸手探去,分明是他在流淚,好像失去了珍視之物。夢裡也有一株梅樹,同樣坐落在山間,生長在巨石之上,夕陽的餘暉落在梅樹上,一朵朵梅花正在緩緩綻開,有老人星,有孩兒面,更有,美人指。孩提時期師父教過的詩仍在耳邊,“牆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

秀才拼盡全力奔向那株梅樹,可是那梅花,開得是那樣快,謝的也是那樣快,待到秀才奔至眼前時,他只能眼睜睜瞧見那最後一朵梅花的最後一片花瓣被風吹落,逐漸消失在夕陽的光裡。這滿樹梅花,為他而開,又為他而謝。

“梅娘...”秀才驚醒過來,村裡前來的嬸嬸又帶來了醫師,懇請他再看一次秀才,然而這一次,醫師卻不像先前那樣,只是重複著,“奇怪,先前分明是死脈,如今倒活了。”引得嬸子連連落淚道謝。而秀才,只是怔怔地看著落在湘妃竹上的那一瓣梅花,並未做聲。

後來,在外人眼裡,秀才從未刻過侍女,也從未刻過梅花,即便如此,他的竹刻技術也算得上是巔峰造極,神明於規矩之中,變化於規矩之外,被人尊稱為嘉定竹刻一代宗師,只是,秀才有一方湘妃竹,從未讓人見過。

......

秀才是在八十九歲那年冬日裡走的,走的十分安詳,手裡,還握著一枝有些枯了的梅。秀才走的那天裡,村裡請來的戲班子正唱著戲,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無恨~月常圓。奈何橋上~等三年,終不及紅塵~一笑緣。”

“梅娘...若是有來生...還願與你...”

(全書完)

(大概還有一節番外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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