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也心有所感,儘管師父一直在試圖瞞著他,但是他還是能發現一些端倪,師父偶爾在深夜時分會握著那刻刀,另一隻手則扶著,盡力不去使握著的手顫抖,可是師父失敗了,他手上的刻刀明顯一偏,師父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在不住嘆氣,那一刻,師父挺得筆直的後背,彷彿佝僂了些——師父一夜之間好像老了許多。

除此之外,師父在他面前親自操刀的次數越來越少了,秀才還記得,師父小時候總是和他說過,要躬身踐行,方出真知,可是最近,師父在理論上的教導逐漸增加,漸漸已經不會再親自上手了。秀才有些難過,他的父親早早離世,他向來是將師父當作親生父親來對待的,師父總說他遲鈍,將來做不出什麼富含情感的作品,可是,真的會有孩子讀不懂自已的父親嗎?

“遲鈍”的秀才選擇和師父一起保守這個秘密,或許,若是這個秘密不被捅破,師父還能再年輕一陣也說不準?秀才不知道,但是他希望如此,希望師父可以長命百歲,希望師父可以看見他的成長,希望師父可以伴著他尋得世間至美之物。

師父教導過,要清心寡慾,可是師父呀,這次請容徒兒貪心一次吧。

一晃兩載已過,師父的情況彷彿一肩重擔壓在秀才身上,白日裡,他會坐於自已的屋子裡,仔細打磨自已的竹刻,師父也會立在他後面,時不時指點兩句,更多時候還是靜靜看著秀才--秀才已經得到了他的真傳,再不放手,秀才怎麼會學會成長?更何況秀才已經有了些許大師風範。

進城的任務也到了秀才身上,閒暇時候,秀才也會到城裡的書鋪接取些抄書的活計,亦或是畫些松竹蘭梅換些銀兩來,好維持和師父二人的生計,好在師父也是有些餘財的,至少現如今秀才和師父的沒有出現半點差錯。秀才也會去城中的中藥鋪抓取些藥材,回去熬好了端給師父。

開始師父是不願意喝的,秀才也不會去勸,只是有些倔強的盯著師父,直到親眼見著師父喝下去,他才肯退下--這些年來,師父的身體越來越差了,有時半夜,秀才都會被一陣壓抑著的咳嗽聲驚醒,他開始清晰地認識到,師父,恐怕真的時日無多了。

偶爾,秀才還會去那株梅樹下面,冬日裡,梅花徐徐落下,或許能帶給秀才安慰的,只有梅娘了。

還在那塊桌案前,秀才面前鋪著的,依舊是先前揣摩的畫梅圖,梅娘此刻靜悄悄來了,她能明白此時秀才的心情,也不說話,良久,秀才終於開始說話了,神色凝重,眉宇間滿是憂慮,“梅娘...近日來師父病體沉痾,顏色日衰,你說,我該怎麼辦才好。”

梅娘說不出話來,她又何嘗不明白這對師徒之間的情感何其深厚,多年來,她見過父子反目,手足相殘,人性是最脆弱的,也是最經不起考驗的,可是這對師徒不一樣,不是父子卻勝似父子,她心中亦有不忍,可她卻無能為力。師父已經遲暮之年,他本該在兩年前就已駕鶴仙去,如今又多過了兩年,她,無計可施了。“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如今這樣,我....”

梅娘只能嘆氣。

秀才的眼角泛起了淚光,“我自幼便沒了父母,師父賜我智慧,育我成材,我也才有了些本事,本想著靠這身本事,完成師父他老人家未竟之事,賺取些銀兩,贍養他老人家,可如今,我真落得無計可施的地步,終日憂心如焚又有何用呢,我只恨我非神醫,醫不得師父。”說到這裡,秀才情難自禁,又忍不住地落淚。

梅娘只是輕輕拍著秀才的肩,“會好起來的,若能尋得良策,一定會的。”

“師父曾讓我不必分心在他身上,只管去尋我自已該做的事情,可是古人尚雲,父母在,不遠遊,先前只覺著話本里的那些人物太過兒女情長,日後成不了大事,可誰曾想,如今輪到我陷入這兩難的境地了,師父的意思,我又何嘗不明白呢,可是,我就想留在師父身邊。梅娘,你說...我應當怎麼辦呢。”說罷,秀才又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我也算是病急亂投醫了。”是啊,這本就是他的事情,又何必拉來梅娘與他一同煩惱。他寧可梅娘仍是從前那般活潑,若真變得和他一樣,倒反而是他的過錯了。

梅娘從樹上摘下一朵梅花,輕輕將其插在秀才的發上,“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秀才用袍子將眼角的淚拭去,“嗯,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一陣風吹過,樹上的梅樹又掉下來幾朵,抬眼看去,梅花已經漸漸開始凋零,冬天將要過去,春日也不遠了。

是夜,師父的屋子裡咳嗽聲音愈發明顯——他只覺著喉嚨有些腥甜,他開始咳血了,撫育秀才十來載,他本想著親眼看著秀才能否娶妻生子,能否代他尋得那世間至美,可惜,如今看來,他大概是什麼都見不到了,早在兩年前,他就已經預感到自已不行了,那日,秀才外出到縣城,他只覺著眼前一黑,便就失去了知覺,他本還在遺憾,離世前都未能見著徒兒最後一面,沒曾想到,最後竟是被徒兒推搡著喊著“師父”喚醒——他不該被喚醒的。

誰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師父大概是清楚的,那一日裡,他分明在屋裡聞到了比先前要濃郁些的梅花香,他不會去說,徒兒的事,終究還是交於徒兒自已去解決的好,只是,在下次徒兒呈上湯藥的時候,他只是說了一句:“這梅花,有心了。”

如此想著,師父掙扎著坐起來,恰好此時秀才亦在外邊,連忙趨步走進來,給師父遞上一碗水,讓師父潤潤喉。看著長高了不少的秀才,師父也感欣慰,“先前交於你的湘妃竹可還在了?”

秀才聽了,恭敬拱手:“弟子一直保留著,不敢忘記師父的囑咐。”

念及此,師父又咳了幾聲,這才道:“先前收養你時,你還是那麼小的。”隨後伸出手,示意秀才上前來,及至秀才靠過來,他只是輕輕撫著秀才的頭,並不說話,反倒是秀才的眼角有些溼潤,“師父的恩情,向來是不敢忘的,師父...”

師父並沒有讓秀才把話說完,他已經很老了,也很累了,只是抬手讓秀才早些回去休息,剩下的水,他會自已喝完的。

秀才也察覺到了師父話語裡深深的疲倦,也不過多言語,只是低著頭,揹著門,慢慢走了出去。就在他剛剛好走至門檻處,轉過身來時,只聽身後“哐當”一聲,瓷碗掉落在地上的聲音在此刻顯得分外刺耳。秀才再也顧不得什麼禮節,快步折返回去,大聲呼喊著“師父!”

沒有人會回應他的呼喊了。

冬天過去了,春天也來了,可是,師父沒能看見春天的到來。那一晚,秀才只是痴痴地守在師父的床前,子欲養,而親不待,師父雖然走時臉上帶著笑,但是秀才心中卻永遠留下了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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